从大婚的第一日起,他便知道,这强求来的婚事,迟早要交还回去。
……
苏府门口,五铢看着上面御赐的牌匾,表情纠结,“郎君,不如咱们等天暖暖再走吧。”
苏之仪摇头,“走吧。圣命岂是能耽搁的?”
五铢:“……”
这陛下也真是的,说让人走,就一天不给多留。
苏之仪连行装都未收拾,只是带上通行文书和任命郡守圣旨,和五铢二人踏上了赴任之途。
他似乎是怎么来的,就怎么离开的,一如当年他被苏父选中时。
原来直到最后,他的所求所念、哪一个都握不到手中。
*
因为宫中传来苏之仪被留下的消息,岑篱是第二日才发现那份和离书的。
竹简展开,最侧边的几个字映入眼中,拾春险些以为自己看错了:“郡主?”
她才刚刚见夫妻二人真有点琴瑟和鸣的样子,全不知道怎么会成这个样子。
岑篱却想起了前一日宫里传来的消息,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备车,我要入宫。”
像是对岑篱的求见早有预料,正崇帝早早的就在承明殿等着了,被岑篱询问后,他更是直接点头,“确实是朕的意思。”
“鲁地刚刚除国,如今鲁
王世子又从京中逃出,不知所踪,朕在鲁国的大军都还没撤呢。那地方不安稳,我要是让你去了,你母亲梦里都要和我闹翻天了。”他轻叹一声,倒是真有几分祖辈的疼爱之意,“原本苏温知这身份配你就低些了,你当时闹着想嫁,朕也没法子,可他在长安的时候尚可,鲁地那么远,他要是欺侮你了,朕也鞭长莫及。不如这般,你在京里再寻一门婚事——”
岑篱:“当年庄宗迫害宗室、追捕藩王时,大母可曾弃您而去?”
正崇帝一下子止了话。
好半天,他才沉沉地唤了一声,“阳嘉。”
旁边的赵吉只恨不得跪着给下面祖宗磕一个:这是能随便提的吗?
岑篱也知道过犹不及。
她只是深深叩首,“请大父允儿同去鲁地。”
“即便是一去不回?”
旁边的赵吉脸色都青了,陛下这分明都被气到说胡话了。
然而底下那位祖宗更绝。
“儿谢大父应允。”
……
岑篱拜别离开后,殿内安静了好一会儿。
赵吉连喘气声音都不敢放大了,生怕在这时候触怒正崇帝。
敢这么和陛下顶撞还能全身而退的,满朝上下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一直到“啪”的一声,正崇帝狠狠地把手中的竹简掷到了地上,赵吉才噗通一声跪下,“陛下息怒,阳嘉郡主只是年纪小、不懂事,再过几年,待郡主再长大些,便知道陛下的一番苦心了。”
“年纪小?!朕看她是翅膀硬了!”
“陛下息怒啊!正如陛下说的,郡主从小长在宫里头,哪知道外面的人心险恶?陛下不如放手让郡主在外头呆几年,郡主吃了些苦头,便知道回头了。”
“回头?”正崇帝冷冷地嗤了一声,那怒气压隐着没有消散,面上却一点点攀上疲惫冷寂的神色,“不,不会回头的。楚元不愿意留下,早早地便求了婚事,一开始好歹知道常回宫里看看,后来、后来。容德从没说过……但是朕知道朕知道……”
正崇帝一连重复了好几个“朕知道”,周围人都屏着气不敢搭腔。
好一会儿,他才长叹一声,“阳嘉不像她娘亲,更像她大母。”
“……”
殿内安静了好一会儿,赵吉才小声地,“既然阳嘉郡主更像皇后,心里定是念着您的,这会儿只是一时置气。”
正崇帝没说话,只是单手撑着额头挡住了全部的神情。
好一会儿,他才抬了抬手,“……拨一队羽林卫去吧。路上凶险,别真遭了盗匪。”
*
“郡主,前面是一条峡道,两面地势高,最容易设伏。咱们不如绕道?”
听了景九的禀报,岑篱没有多做犹豫就直接点头答应下来。
他们往鲁地的这一行并不太平,进入鲁国境内更是如此。
战乱最易生盗匪,或是被毁家园的黎民为生存所迫,或是战场的溃兵占山为王。岑篱这一行车马俱全,又带了好几车的货物,纵然旁边都是精壮守卫,却也免不了有人见财起意。
得了岑篱答应后,车队立刻调头,但还没有转过弯去,就生了意外。
就在整个车队横在路中,护卫的队形还在调整时,突然听“嗖”的一声,一支羽箭破空而来,正正朝着岑篱所在的车厢,箭头没入车厢壁的木头上,箭尾还在不住地震颤。
景九:“列阵!保护郡主!!”
羽箭的破空而来,却撞到了围绕得密不透风的盾牌上。
隔了一会儿,似乎是发现了远程的弓箭不起效果,敌人奔了下来,刀剑挥斩和兵刃交戈的动静从外面传来。
岑篱坐在车上没动弹,一直等到外面的打斗平静,景九过来回禀情况,她才下车查看。
几个护卫在旁边包扎伤口,清点损失。
岑篱看了一会儿现场情况,一点点皱起了眉。
她往前走了几步,蹲下.身去,捡起了一把尸体附近的刀。
景九:“郡主?!”
岑篱摆了下手,示意无事。
那刀上还沾着血迹,也不知是主人的,还是刚才砍伤敌人的,她用手帕垫了一下,然后屈指一弹,刀身发出清越的金属声。
岑篱并不懂兵器,但是和之前劫匪手里的农具木棍相比,这帮人手里的兵器未免太精良了点。
景九也看出了岑篱的疑惑,主动答道:“回郡主,刚才这帮人冲过来的时候颇有章法,属下以为,并不是普通盗匪。这刀也有些眼熟,形制和阳曲那次遇到私兵非常相似。”
原本的阳曲郡守本来就是鲁王的人,一应盔甲刀柄多半是鲁王供给,而这群盗匪手里的兵器却和阳曲那边形制相似,实在不得不让人深思。
岑篱:“我们离京的时候,鲁王世子还没查到踪迹?”
景九不太情愿地答:“是。”
他的任务是护送郡主,不想牵扯这些无关事由、
但岑篱却不行。鲁王世子还流窜在外是个大患,若是真的这么巧被他们遇到了,不能放任不管。
岑篱沉吟了一会儿,开口:“你挑几个身手灵巧的人,换上这些人的衣裳,上山探探情况,不必太深入,只粗略地在外围看看他们大致的布置。”
倘若上面真的是叛军余孽,岑篱还没指望自己这一群护卫能剿灭叛军。
但便是为了日后的行动,也得弄清楚山上的情况。
景九:“属下领命。”
……
景九的行动很迅速,没过多久,就点齐了人手,换了衣服抹脏了脸上了山。
但奇怪的是,这山上并没有什么暗岗哨探,顺着上面的人烟的踪迹,一行人居然毫无阻碍地摸到了这寨子的位置。
这事情实在诡异,景九有些犹豫要不要继续往里探了。
正迟疑间,突觉一阵悚然,他背靠着树干翻身一滚,一截雪亮的刀锋出现在他原本的位置。景九顾不得庆幸自己死里逃生,连忙挥刀抵挡,刀刃在身前十字交接,那力道压得他手臂一震,他使出全身的力气仍旧抵不住另一边刀锋向着自己的脖颈逼近。
但是这千钧一发的境地,景九却突然认出了对面的青年,“谢将军?!”
谢定眯着眼辨认了一会儿,总算从这张刻意抹了血污的脸上,认出了这个岑府的护卫长,“……是你?”
谢定这才松了点手里力道,但刀还没有放下。
景九连忙把一行人山下遭遇盗匪,因为对方兵器产生怀疑,然后上山的事和谢定说了。
谢定的神色并未因此舒展。
他开口问:“她为什么会来鲁地?”
对这位谢将军和自己家郡主之间纠葛也略知内情的景九:“……”
这问题就不太好回答了。
第41章
谢定最后还是跟着景九下了山,也解释了自己这边情况。
“我带人追缴鲁国余孽,正好到了这个山头,因为没料到他们早有准备,围捕不及,被他们逃出去不少人。”
岑篱这才知道,原来方才伏击他们的人是败逃的溃兵。
她心下觉得有点奇怪,但是还不及深想个中违和,又听谢定接着,“这附近恐怕还盘踞着不少叛兵,你们倘若要继续往前,路上不太平。我带人护送你们一段。”
岑篱抬头看向谢定,后者微微侧偏了下头,避开了她的视线。
他撒谎的时候就是这个习惯。
岑篱刚刚这么想,却见谢定压沉了脸色,像是强自忍着什么,“你若是不想让我送,那就让韩元修去。别一个人往那边去……鲁王世子在长安时见过你,他要是真的认出你来了,你带着这点人可挡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