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篱不知道自己什么心情地问出接下来的话,“谢将军如今在何处?”
这次却是一旁的单女医回答,“鲁王世子残部龟缩曲县,谢将军带人前去追击,约莫是行动仓促,他是昨夜夜半走的。我宿在附近乡民家里,听到行军的动静去打听,这才和谢将军碰上。军事紧急,谢将军同我交代了郡主的情况,让景护卫送我过来……将军特意嘱托过,郡主好好修养为上,若是觉得这宅子住不惯,便换一个,别急着赶路。这里离鲁郡郡治还有好几日的路程,郡主养好了伤势,再行奔波也不迟,他此行逼退鲁世子残党,不会再有先前的意外了。”
岑篱听后,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
……不会再有先前的“意外”吗?
她终究长叹口气:“也好。”
*
岑篱没住在先前的那个宅院里,但也确实没有急着赶路,而是略微调养了几日。
不过这种痼疾也不是一两日就能好的,休养几天后,一行人便上路了。
她们之前在的地方靠近原本鲁国的边境,偏僻荒凉,但随着往阜安城的方向走去,人烟渐盛,也偶尔能看见市集交易的繁华景象。若非原本就繁华富庶,鲁王也不会新生反念。
单女医在旁感慨,“我早些年间游历时也到了鲁地,与如今相差不多远。战乱之后却能有如此生机,可见谢将军治军之严,绝无放纵劫掠之事。”
岑篱却难得沉默着未答。
他确实是个好将军……
这一路都生机勃勃,可是行至近阜安城时,情况却有了变化。
因为入城要交进城费的缘故,岑篱等人先前经过的几座城池,外面都有许多为了省下一笔费用而在城外堆起货物的摊贩,可这阜安城外竟是空空荡荡。一行人远远就看见几个走近的人遭了门口的士卒驱赶,前面一支商队亦是载着满载的货物被迫折路返回。
岑篱没急着靠近,而是让景九去探听了一番那商队的情况。
若是普通行人被打发走总有各种理由,但这商队进出城多了,总有法子打点关窍,这么被迫折返的还是少见。
景九出去了一趟,很快就回来了:“回郡主,这商队是南边来的粮商。商队是想趁着鲁地的战乱发一笔横财,但如今鲁地粮价虽比平常高了几文,却非奇货可居的高价,这粮商见状,便干脆放弃售卖,直奔鲁郡郡守,想要向郡守献上这一批粮。”
行商一趟花费不菲,弃卖为赠可不是一般人能下的决定,这粮商倒是果决。
但显然,对方也不知道阜安城内到底发生了什么。
岑篱还想让景九去再打听打听,但转眼却看见单女医面色凝沉。
她奇怪:“单医?”
单女医面色严肃,“可能是城中有疫。”
岑篱表情也跟着凝住了,“此话当真?”
“虽是猜测,但也有八.九分把握。我刚到鲁地的那日,遇到了一场大雨,这几日沿途,途径河流水塘皆是满蓄,可见那场大雨波及不仅仅是鲁地边缘一处。大雨之后容易生出疫病,倘若人群分散还好,人群密集更不易防护。我那时只想着军中,还提醒了谢将军一句,不过军中自有一套方式,驻扎之时便选了不易积水的营地,我那时还以为自己多虑了,但……”
军营可以换地方驻扎,城池一旦建起可没地方可挪动。
如今整个鲁地,人群最密集的城池,当属阜安了。
经单女医这么一提醒,岑篱再看那边道路,心底不由一寒。
因为前方被驱赶的缘故,这路上折返的人并不少,但是仔细看看,那些人要么肩扛手提、要么驱赶牲畜,都是带着行李的。除了看守的士卒,并没有看见一个从城里往外走的。
看着岑篱脸色不好,单女医又缓下表情开解,“郡主放心。疫病酝酿也要时日,如今大雨才刚过,便是有疫也远不到不得已封城的时候,多半此地官员发现了征兆,提前采取了措施,这是好事……我听师门长辈说过,十多年前长安也有过疫病,想来苏郡守也是在长安亲历过此事,所以才有了处置办法。”
岑篱:“……”
是啊,十多年前的长安,也有一场疫病。
第43章
阜安城内。
五铢神情不安:“郎君,你真的要去疠迁所啊?”
暴雨过后,阜安这边又淅淅沥沥缠.绵了几日小雨,城内都有了积水,多亏苏之仪刚来的那几日,没急着修郡守府,反而先探查了城中的各处的状况,先将人力投入了修整城中排水渠上面。大雨之时,水渠虽未完全疏通,但多少也起了些作用,才没酿成城池被淹的惨状。
可即便如此,雨停之后,城内也有不少人发了高热。
大雨过后,气温陡降,偶有几例发热也是受了凉的常事。但是苏之仪却警惕万分,直接把鲁王府院子外围的下人房辟为疠迁所,严令发热者入住其中。
若非先前排水渠之事初步有了些威信,苏之仪的这政令还没有那么容易实行。
但是后来发热者越多,城中之人终于意识到这并非普通的着凉。前几日疠迁所附近还得让士卒驱赶,可如今连行走人经过附近,都恨不得贴着另一边的墙走。
如今五铢如此发问,也是不想要苏之仪往那去。
苏之仪摇头,“不是进去,是在外面稍作停留。这疫病来得突然,城中人手不足,疠迁所内本就人心浮动,连守卫都心中惶惶。我若是再不去那边露个面,一旦有心人煽动了什么,那就为时已晚了。”
“那也不必亲自去啊,万一沾染了疫气,那才是什么都晚了。”五铢还是不情愿,小声嘀咕着,“当年的长安,京兆尹就是这么出的事。”
长安、京兆尹……
苏之仪微微出神之际,却有一差役匆匆赶来,“禀报郡守,外面有一个女人,自称四方游医,游历至此,见城外情形不对,所以前来问问。属下不知道是否要将城内情形告知于她……那女人自称姓‘单’,说是在阳曲时和郡守见过。”
“单?”苏之仪他当然记得这个谢家的医工,不由问起对方形貌,“约六尺七寸,身形干练,脸盘略窄,但眼睛有神……”
确定外面确实是他知道的那位单女医,苏之仪不由奇怪起对方为何会到阜安来。
但这位女医的医术确实值得称道,又不可能是鲁王残党,苏之仪只稍一疑虑,便也应答下来。
他回屋拿了几卷竹简:“这是城中医工这几日对看过的病患的症状记录,你带出去予她吧。”
那差役领命去了,还没出门,却又被苏之仪叫住。
“你再等等,这城内还缺些药材,我写明情况,你去问问。若单医有门路,你托她让人送些过来。”
这个“门路”指的自然是谢定。
苏之仪才到鲁地的时候,便遇到了谢定麾下,他本以为自己或许会“路遭不测”,但这位谢将军虽没有露面,却也遣人将他护送了过来。之后平定叛军种种,也没有刻意借机找麻烦。
苏之仪想到这里,不由得心底苦笑。
小人之心么……
他禁不住想起了那日和岑篱在书房的争执。因为她真心倾慕之人合该是高风亮节,所以她才会得知真相时露出那样厌憎的神情。
果真是强求来的婚事,便是那样走下去
,也终是求非所得。
*
城外,单女医很快拿到了城内医工诊断的案脉,她又详细询问了对方城内的情况。传话之人也知道这女人是来救命的游医,哪还有半点怠慢,异常详细地回答了她的问题。
岑篱和单女医在一起,跟着拿到了那份药材清单。
她第一时间想起的倒不是谢定,而是那位还停留不去的粮商。对方虽然做的是粮食生意,但于各地行商,多半人脉颇广。
岑篱打发了景九去问。
不多一会儿,景九来回禀,说是那位粮商愿意答应,但想要亲自前来拜见,商谈细节。
岑篱并不意外,点头应下。
景九也很快将人带了过来。
来者是个身量不高的中年人,因常年在外面奔波,面相比看起来还老些。长相有些木讷,乍一眼看上去,不像是精明的商人,反而像是憨厚的老农。
这个粮商也没想到那车队的主人是个女子,短暂地愣在原地。
但到底见多识广,很快就回过神来,拜伏行礼道:“草民见过贵人!”
“不必多礼。”岑篱抬手虚扶,直接问道,“方才我护卫说,那上面的药材你能送来?”
“不敢欺瞒贵人,草民确实在淮地有些交际,也认识些药材商贩。这些药材确实能凑齐,但是这一来一回路途遥远,真等药材从淮地送过来,恐怕早就迟了……草民以为,远水解不了近渴,想要解开当前之局,还需从鲁地着手。”
他这么说着,抬眼打量了眼岑篱的神情,见后者没有打断的意思,才接着,“贵人欲寻的药材,虽数量众多,但并不名贵,就是鲁地的药材店也常备着,正巧小人这次本就是来贸易粮食的,以粮换药,想来当地药商不会拒绝。小人换了药后,再将药材送入城中,便不必来回费那许多波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