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出书房来汇报的侍从和暗卫少了些,书房中也逐渐安静下来。
姜映晚指尖落在书籍的最后一页,低眸往书页上看了一眼,将书合上,正想在那堆书册中再抽一本。
一大早便代替裴砚忱去了刑部的季弘这时回到府中,径直来了书房。
房门再度被打开,他快步进来,直直朝着裴砚忱的书案走去。
“大人,刑部……”话刚开了个头,季弘余光冷不丁瞥见旁边小案前静静坐着的姜映晚,他惊讶的眼睛都瞪大,话音无意识停住,诧异出声:“夫人?”
随后迅速回过神,连忙侧身转向姜映晚,恭敬行礼问安:“属下见过夫人。”
姜映晚捏着手中书卷,目光在季弘身上转过,看向他后面的裴砚忱。
平静问:“我需要回避吗?”
裴砚忱正好也在看她。
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汇,他指骨轻叩案角,淡淡启唇,“不必。”
说着,他目光转开,看向刚压下惊愣的季弘,“接着说。”
季弘怔怔点头,脑海中迅速转了两圈,才找到自己方才想说的话,忙开口接着说:
“回大人,陈大人传来消息,说容时箐依旧不肯说出邓漳的下落,而且容时箐身上伤势过重,他自己也没有多少求生的意志,刑部大牢阴冷潮湿,陈大人担心他挨不过这个冬天,从而失去调查大皇子案件的关键线索,特让属下来请示大人,容时箐的命,还要不要留。”
裴砚忱轻叩案角落的动作停下。
漆沉深眸扫过面前未处理完的一份文书,无声想了片刻,忽而转眸,看向了无意识攥紧手中书册的姜映晚。
男人薄唇若有似无地勾着一抹零星弧度。
像是来了些许兴致,想问她的意见。
“夫人说,容时箐的命,是留好,还是不留好?”
他语气轻淡得,仿佛谈论的不是一条人命。
而是再无足轻重不过的东西。
姜映晚指尖压紧,刚翻开的书页边角,都被她捏得起了皱。
书房中有一刹那的沉静。
就像刽子手行刑前被短暂拖长的那一瞬时间。
姜映晚指尖掐破纸页,指甲抵在另一根手指指腹上时,她听到自己说:
“既然容时箐是调查案子的关键线索,他若死了,案子如何往下调查?”
裴砚忱轻扯唇角,“那依夫人之意呢?”
姜映晚脊背僵硬,对上他看似笑着的目光。
“容时箐主要是伤重,生命垂危并非是别的原因,若是要留住他的性命以便查案,只需派位大夫进去便是。”
大夫?
裴砚忱寒眸微眯,唇角的弧度不变。
“刑部羁押的是朝廷要犯,可从未有大夫进牢狱为犯人救治的先例。”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已定下了结果。
姜映晚怎会听不出他不允的意思。
不等她再开口,裴砚忱已经对季弘下令。
唇侧若有似无的微末弧度敛去。
声线寒凉,冷漠又寡凉疏离。
“去告诉陈肃,生死有命。”
“容时箐的命,能不能留,看他自己的造化。”
得到指示,季弘一刻都不敢再留。
匆匆应了声,便迅速行礼离去。
季弘走后,书房中再次只剩下裴砚忱和姜映晚二人。
可容时箐生命垂危的消息,却像刺破太阳底下短暂泡沫的麦芒,让那层本就虚假的须臾温情褪去。
刚翻了两页的那本书姜映晚没再接着动,将之合上置于原处,在裴砚忱的注视中站起了身。
“时辰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裴砚忱深深看她,眸色喜怒难辨。
他余光扫过她那张小案,轻嗔出声:
“容时箐死了,夫人就不听姜家的案子了?”
姜映晚呼吸停滞一瞬。
他一直都知道她想做什么。
也知道她破天荒来他书房的目的。
“一个与叛党牵扯的罪臣,夫人保不住他的。”语气平静,却也绝情。
直白又残忍地敲碎她心中最后的奢望。
姜映晚呼吸不由自主地一滞。
身侧指节一点点蜷起。
如裴砚忱所说,与朝中叛党牵扯的罪臣,放眼朝堂,能保容时箐一二的,唯有他裴砚忱。
可如今,他不可能帮她护他的命。
换句难听的话,裴砚忱这般不喜容时箐,容时箐再度涉罪落在他手中,他不落井下石,已是生了善心。
第151章 “不是用成婚与我做交易?那躲什么?”
午膳过后,姜映晚本想看账本平复心底杂乱的思绪,
可脑海中昏昏涨涨,连带着眉眼也酸涨得厉害,账本上的字扭曲着乱动,怎么也看不进去,她烦躁闭眼,在桌案前待了片刻,索性走向了床榻。
沾上软枕后,头脑中的炖痛疼得更甚,但好在,没多久,就睡了过去。
这两年来,每当心情差到极致时,姜映晚大多都是强迫自己睡上一觉。
虽然睡眠这种逃避的方式不能解决任何问题,但多少可以让烦躁的心情平复几分。
姜映晚放下账本上床榻本意是想平复心境,静下心来慢慢放空思绪想些事情,可今日真正睡着之后,却是一堆杂乱的画面一股脑的涌进脑海。
从姜家旁系与庄铺,再到从前那些年姜家与邓漳之间的来往,再到她与容时箐这些年的情谊与相处,再有容时箐身处牢狱生命垂危的现状……
一桩桩,一件件。
就像纠缠的乱麻,搅缠在一起。
随着那些画面梦魇般纠缠在脑海深处,床榻上女子的眉心也越皱越深。
未时末,春兰小心翼翼的敲门声惊醒姜映晚,她按着额角慢慢坐起身,出声让春兰进来。
小丫头端着茶水,推门进来。
见她眉梢紧蹙,以为她是受了凉不舒服,忙放下茶水走过来,停在床畔,贴心地伸出手,帮姜映晚揉额角。
“夫人不舒服吗?”
“是不是昨夜在院子里受了寒?”
春兰声音不停,“要不奴婢差人去告诉大人?或者,先让大夫来瞧瞧?”
姜映晚缓声拦下她,“只是刚醒头晕罢了,不用在意,也无需折腾。”
春兰纠结着看她几眼。
到底是应了下来。
“奴婢煮了新茶,沁香宜人,夫人应该喜欢,奴婢去给夫人端来。”
春兰在房中陪着姜映晚待了好一会儿,直到申时二刻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春兰走后,姜映晚独自走去窗前,强行让思绪冷静下来,从这场近乎于赐婚的大婚、到姜家的未来、再到容时箐与邓漳,一件件地想着。
裴砚忱中途出了趟府,将近两个时辰才回,紫烟不在,没有姜映晚的命令,春兰等人不敢盲目进来。
姜映晚一个人待在房中,一边想着事,一边看着外面的阳光逐渐西沉昏暗。
黄昏左右,裴砚忱推门进来。
些许余晖顺着开门的间隙溜进来,又很快被阻隔在外。
他刚从外面回来,周身冷气未散,掩上门后,一步步朝着还在窗前坐着的姑娘看去。
“听春兰说,夫人有些不舒服?”
“是不是受了凉?”
他走近,想去摸她额头。
伸到一半又想起来他手太凉,直接碰她会冰到她。
裴砚忱停住动作,想先将手捂热再碰她,手臂还未完全放下,就见她将手中一动未动的账本放下,抬头看过来,对他说:
“我想再去刑部牢狱一趟。”
裴砚忱指骨僵住,寒眸凝起,眼底深处眸色一点点沉下去,沉沉看着她。
好一会儿,才终于开口说:
“夫人莫不是忘了,上次是你们最后一次见面?”
姜映晚站起身,语气平静得听不出起伏。
她未做无谓的辩解,也未道其他,只说了一句:
“二月初六的大婚,我答应嫁。”
裴砚忱凝了下眸。
面上没有半分悦色,反而压着沉怒。
他冷嗤出声,反手拽住她手腕,重重将她扯入怀中。
掌上的力道箍得她生疼,姜映晚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夫人还真是。”
“——会做交易。”
“可晚晚没想过,”他掐着她下颌,迫她抬头,直直凝着那双冷情的眼眸,“就算你不答应嫁,二月初六,也必须要嫁么?”
姜映晚不闪不躲,就这么迎着他的逼视。
她说:“婚期可以逼迫,但嫁衣是穿不上的。”
“能够束手无策由着嫁衣上身的,是无反抗之力的死人。”
裴砚忱怒极反笑,“真是好算计。”
“那下次呢?”他问她:“下次,夫人再用什么与我交换?”
他声音轻下来,周围的冷气压却越发森重,“——我们的孩子?”
姜映晚没接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