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映晚拿起那沓庄契随手翻了翻。
李管事看了眼院中喜滋滋给姜映晚泡邺城茶水的紫烟,目光再收回来时,提及京城问了一句姜映晚:
“如今邺城的事已算全部处理完,小姐接下来是何打算?”
这话,李管事问的虽委婉,但其中含义,姜映晚和紫烟都听得懂。
无非是准备何时启程回京城。
紫烟将茶水轻轻放在金丝楠木桌案上,亦缓缓看向姜映晚。
合上庄契,看了眼面前住了十多年、充斥着无数回忆的府邸,沉吟片刻,姜映晚没直接回答,而是说了句:
“我记得,再有几日,便是邺城的庙会了?”
李管事一怔。
下意识去想日子,片刻后,他点头。
“小姐这么一提,还真是,还有三天,便是庙会了。”
姜映晚起身,将庄契叠起,重新给了李管事,“离家多年,上一次去庙会的竟已是七八年前了。”
她说,“那就庙会后,再回去吧。”
紫烟眉眼瞬间亮起来,“那明、后两天,奴婢陪着小姐在邺城好好逛逛如何?”
姜映晚应下来,“好啊。”
李管事和蔼笑着,也道:“老奴记得,小姐小时最喜醉仙楼的菜品,听说这几年,醉仙楼又研制出不少新菜,老奴让人安排下去,明日先定醉仙楼的雅间如何?”
紫烟眉眼亮亮的,直勾勾地瞧着姜映晚,“奴婢记得,醉仙楼的水晶肘子最是有名,京城中虽也有这道菜,但总差些感觉,小姐,不如咱们明日午时先去醉仙楼?”
见她这副迫不及待的样儿,姜映晚无奈笑着,跟李管事说:
“别明日了,就今天晚上吧,跟小厨房说声,今日不必备膳了。”
姜映晚这边一切有条不紊,远在京城的裴怀安却早已等得两眼泪汪汪。
这天裴砚忱刚下朝回来,就听到小家伙抽抽噎噎地喊娘亲的声音。
他眉头皱了皱,快步走进翠竹苑。
乳母哄着怎么也哄不好的小公子,见裴砚忱回来,焦急地回禀说:
“小公子似是做了噩梦,一早醒来就哭,还一直喊夫人,大人,这……”
裴砚忱将小怀安抱起来,看着哭的眼睛都有些红的小家伙,将房中的乳母嬷嬷们都屏退了下去。
人都走后,裴砚忱拍着小怀安的背,一边哄着他,一边喊来了季弘。
“邺城那边,夫人的事处理得如何了?”
季弘小心翼翼低头回复,“应当……处理得差不多了。”
第186章 “再抱一下,就一下。”
对这种含糊不清的说辞,裴砚忱皱眉,“差不多是差多少?季弘,你如今连话都传不清楚了?”
隐怒含戾的冷彻嗓音携着压迫感在冰冷的空气中蔓延,季弘心头一凛,不敢再含糊其辞,忙跪下请罪:
“大人息怒,据……据暗卫传来的消息,邺城的事已经处理完,但……但夫人近两日,似乎没有要回来的意向。”
这话说完,季弘惧得连大气都不敢喘。
恨不得将自己埋到地底下去。
房中沉寂好一会儿,就连稚小的小怀安都察觉到了不对劲,不敢再像方才那般大哭出声,季弘纠结抬头,犹豫再犹豫,偷瞄着裴砚忱的神色,
屏着呼吸问:
“……大人,可要属下通知暗卫,请夫人写封家书?或、或者……催促夫人回京?”
依照这些年对裴砚忱的了解,季弘以为,按他们主子的性子,夫人处理完事务久去未归,主子必会立即下令让暗卫提醒夫人回京。
但这次,却出乎他的意料。
小怀安泪汪汪地仰着脑袋瞧着自家爹爹,裴砚忱给他擦着泪,吩咐季弘:
“不必催促夫人。”
“并外,传令暗卫,除非夫人遇险等特殊情况,其他时候,不准暴露在夫人面前。”
季弘眼底漫出意外。
但下属的职责是无条件服从。
他一个字未多问,迅速领命退下。
裴砚忱将裴怀安抱去矮榻上,拿着姜映晚给他买的小铃铛哄他。
并看着自家儿子,眯眼告诫他:
“娘亲不喜欢动不动就哭的孩子,你若是还想让你娘亲喜欢你,不被她厌烦,就好好改改时不时就哭的坏习惯。”
接连快十日没有见娘亲一面,小怀安本就想念得难受,这会儿被裴砚忱这么冷着脸一训,更是委屈。
水汪汪的泪蓄满了整个眼眶,眼泪像是随意会掉下来。
自己的亲生儿子,裴砚忱自然了解裴怀安对姜映晚的依赖,以及怕被母亲丢弃而无意识的小心翼翼地讨娘亲欢心的讨好。
裴砚忱指骨僵硬攥起,看着小家伙眼中重新蓄起的泪水,这次,他没直接给他擦,“娘亲素来少耐心,不喜小孩子整日哭哭啼啼没完,更不喜吵闹。”
“裴怀安,你若是想要娘亲更喜欢你,就乖乖在府中等娘亲回来。”
其实不是。
裴砚忱有一句是骗小怀安的。
他娘亲,并不是一个缺乏耐心的人。
只是,对他们没有耐心。
他们父子,都在小心翼翼地讨好着,以此希望,最爱的那个人,能多给他们一两分零星的关注。
裴怀安自幼早慧聪颖,将自家爹爹的那番话听进心里去后,时刻谨记着‘娘亲不喜欢哭闹的孩子’,不管多想姜映晚,都再未轻易掉过眼泪。
在裴砚忱的书房待着时,也能如姜映晚刚离开那两日般,静心下来好生生地自己看启蒙书画,拿着爹爹娘亲为他买的玩物自己玩。
只除了暗卫每每递来姜映晚消息的时候,小家伙会立刻扔掉手中的东西,直直朝着裴砚忱那边看去,无比认真仔细地听着娘亲何时回来。
立冬这天,姜映晚从邺城回到京城。
估算着马车到裴府的时辰,午时过后,她让人先往府中送了个信。
听到娘亲要回来的消息,裴怀安激动得早早便在房中待不下去,要裴砚忱抱着他出去等娘亲。
傍晚最后一缕阳光落尽时,马车停在府前。
姜映晚从马车中出来,第一眼,便看到不知何时便等在府门前的一大一小。
见到自家娘亲,小怀安努力朝着姜映晚的方向挥了挥小胳膊,随即拍拍自家爹爹,示意他将自己放下来。
裴砚忱弯腰将他放在地上。
刚一着地,小家伙便直直朝着姜映晚扑了过去,紧紧抱着她腿,努力压着许久不见她的想念和眼框中的湿濡,仰着白嫩嫩的小脸,黏糊糊地喊“娘亲”。
许久未见小家伙,瞧着紧紧抱着自己的儿子,姜映晚唇角弯起一抹柔和的笑,弯腰将他抱起来,眉目慈爱地看他:
“小怀安,想娘亲了么?”
小家伙重重点头,一双手臂紧紧地抱着姜映晚脖颈,正要说话,却又后知后觉地想到,自己抱这么紧会弄疼娘亲,遂又松开些力道,才开口说:
“想!”
“每天都想娘亲!”
姜映晚抱着儿子往府中走,“娘亲给安儿带了许多好吃的,我们先进去好不好?”
小家伙很好商量,乖乖点头。
别提多乖巧。
裴砚忱往外看了眼一件件往下搬东西的季弘紫烟等人,什么都未说,跟着前面的母子俩进府。
好一阵没见到母亲,怕姜映晚再丢下他离开,哪怕进了翠竹苑,来到房中矮榻上,小怀安也始终紧紧的抱着姜映晚的一只手臂。
又开心又委屈地巴巴瞧着她,像是在控诉她回来得太晚。
姜映晚揉揉他脑袋,搂着小家伙哄。
小怀安到底还小,人也好哄,很容易便满足,没用姜映晚说几句,便没了那幅委屈的表情,开开心心地拉着姜映晚一一看从邺城带来的那些吃食与玩物。
裴砚忱斜倚着门,看着那小崽子抱着自家夫人、脸上表情心满意足的由阴转晴。
他没过去打扰她们母子相处。
就这么在目之所及处,远远看着她们。
看着裴怀安满心满眼都是自家娘亲。
看着姜映晚温柔的与小怀安说话。
直到晚膳的时辰到,裴怀安先行被乳母抱了去,裴砚忱才朝着姜映晚走过去。
“此次一行,”他从后抱着起身准备跟着裴怀安出去的姜映晚,“可还顺利?”
姜映晚被他揽在怀里,不能动弹,只能停下脚步。
“还好。”她未多言,只笼统以两个字囊括。
听着这两个字,裴砚忱半句没问她处理完事情在邺城逗留许久才回的事,也没提及始终隐于暗处、一次都未在她面前露面的暗卫们。
只搂着她腰,圈紧她。
漆黑眸底神色明明灭灭,小心翼翼地抱着她,用她能够给他的仅有时间,来感受她在他怀里的真实感。
好一会儿,他将她转过来,眸目微垂着,看这张日思夜想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