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映晚下颌绷得发颤。
尤其‘孩子’这种字眼,让胸腔积聚的抵触情绪登时爆发出来。
她冷嘲笑开,看向他讽刺问:
“首辅大人就这么喜欢强人所难?”
她字字句句缓慢啼血,说得再清楚不过。
“姜裴两家的婚约,我从未认过,我不喜欢京城,不愿嫁为裴家妇,我有我喜欢的人,明日天一亮,就是我们的大婚——”
不知哪个字,触碰了裴砚忱的逆鳞。
不等她说完,他看过去打断:
“不管认不认,这桩婚约,两家长辈认,京城众人知,天下万民晓,不会改变,更不可能取消。”
“至于另嫁他人?”
他语调深处掺杂了冰霜,冷得彻骨。
语气虽还是最初那般平静,但浓烈的杀意已经尽显。
“——晚晚可以试试,只是要做好,夫人要嫁的那人,满门鲜血为夫人的这场大婚添红加彩的准备。”
话落,他很快起身。
未再看她,径直离去。
裴砚忱很久没再回来,姜映晚担心容时箐当下的处境,也担心紫烟、李叔他们的情况,但没有裴砚忱的命令,没有任何人敢进这间卧房,她连个人影都找不到。
裴砚忱离开时是寅时三刻,天还漆黑无一丝光亮。
他走后,姜映晚浑身照旧疼得厉害,但心头压着事,哪怕身体已经疲倦到了极致也睡不着。
脑海中混乱一片,硬生生熬到天亮,她强撑着身上的酸疼与不适,挪着从床榻上下来。
床尾放置了一套干净的衣裙,是她曾经在京城时常穿的料子与款式。
整理完衣襟,姜映晚转身,勉强稳着身形,往外走去。
只是昨晚裴砚忱折腾地太狠,每走一步,姜映晚都觉得像是踩在了棉花上,腿弯酸软得仿佛随时会摔在地上。
她动作很慢,从床边挪去门前,都用了好一会儿的功夫。
等推开门,她以为见到的,会是曾经在益州别院时的场景,一众婆子挡在门外,不准她出去半步。
可出乎意料的是,从卧房门口往外看,天刚亮的庭院中,目之所及,没有一个下人。
就像一座空宅一样。
姜映晚几乎瞬间就萌生了离开的心思。
但她现在身体不太明朗,她也不想,在好不容易走到一半时,被院中别处的侍从拦住,白白浪费力气与时间。
在往宅院门口走去之前,她视线在面前庭院中扫视一圈,最后在卧房左前方不远处看到了一个高亭子。
姜映晚思忖片刻,抬步朝那亭子缓慢走去。
来到亭角,她提起裙摆,一步一步踩着长阶走上去,踏上最后一个台阶,迅速往宅院门口的方向望去。
想看这宅院中,是不是真的没有任何侍从。
可视线刚睇过去,就在前院的方向,瞥见了数不清的暗卫。
姜映晚眼底仅有的希冀落空。
昨晚下了一整夜的雪,积雪甚至没过了脚踝。
许是时辰还太早,亭子上的积雪还未被清扫,裙裾上沾染的落雪慢慢融化,雪水浸透裙摆与鞋袜,刺骨到近乎麻木的凉意一点点漫入肌肤。
姜映晚视线收回,转身欲回去。
却在侧身时,目光不经意瞥到亭子的西北方向,待看见视线隐隐约约处,那熟悉的小院时,她神色猛地怔住。
被冷风吹得冰凉的,脸颊上的血色,无形中褪去。
正对着的西北方向,并不算很远的距离,院墙南角种着大片红梅的院落,不是她这一年在槐临住的院子是什么?
昨夜被裴砚忱毫无预兆地抓住时,她就在想,到底是什么时候,泄露了踪迹。
这一年,她从未出过槐临。
甚至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她都没让李叔他们着手动京城和邺城那边的铺子。
昨晚浑身被风雪浸满时,她都猜过,有可能是前几天容时箐被急召回京的时候泄露了踪迹。
腊月十八的婚期在即,他急着赶回来,没像过往那样在岭都酆南绕几圈再折回,兴许是后面跟了尾巴暴露了行踪。
却万万没想到,裴砚忱早就——知晓她在哪里。
甚至于她在院中做什么,在这个高亭中都能看得清楚。
前所未有的寒意从头窜到脚。
姜映晚垂于身侧的手掌颤抖着攥紧。
她不可控制地想,既然他一早就知道她在哪里,为何非要等到昨夜才出现,就为了在最后一刻阻止她和容时箐成婚?
姜映晚并不觉得是这种答案。
她虽然对裴砚忱了解不多,但还是清楚,只一场隐名埋名的成亲,绝不可能让他忍而不发等这么长时间。
还有容时箐。
容时箐是当今陛下亲封的正四品监察史,就算裴砚忱一人之下、位极人臣,手中的权势大到能随心所欲重伤朝廷命官?
第126章 “晚晚该庆幸,没有真的嫁他”
落雪被踩得“咯吱”声在身后响起。
姜映晚从凌乱的思绪中被抽回神。
一回头,就见裴砚忱拿着一件雪白的绒氅踏着亭阶走来。
他像从前那样,眉目半垂,将绒氅展开,裹在她身上。
姜映晚侧目瞥着他的动作,没吭声,只冷淡往后退。
但刚有动作,就被他强行按住。
裴砚忱亦没说话,只按着她肩头,将大氅严严实实给她裹好,再亲手给她系上带子。
她仰头,目光冷漠地看向他。
口吻发冷。
“你把容时箐弄到哪儿去了?”
他将她大氅上的结打好,漆黑的眸迎上她焦急的目光,薄唇半掀,瞳仁中泛出一缕不易察觉的冷芒。
没给她答案,只说:
“夫人若是不想再吃苦头,就别再把不相干的人时时挂在嘴边。”
姜映晚:“他是我喜欢的人,是我选定的夫君,何来不相干?”
“裴砚忱,你到底将他如何了?”
他眼底漆色越发冷,缓缓垂于身侧指骨无声蜷起,就这么看着她脸上明晃晃的担心与害怕。
胸膛中的某一个位置,冷不丁的,狠狠被什么尖锐的东西重重刺了下。
痛意弥漫,鲜血直流。
像极了过去每一个站在这里注视远处小院的黄昏,亲眼看着她满眼依赖地扑入容时箐怀中,任由他抱,任由他亲近的时候。
裴砚忱眼底激起沉戾。
在她再一次催促着急声问的时候,他冷笑出声,就这么直白地告诉她:
“正被押送刑部大牢,等待严查拷问。”
姜映晚心脏忽的一停。
她情绪不可控地起伏,眼底的焦灼愤怒几乎凝为实质。
“他无辜无罪,你凭什么让人随意拷问!”
“无辜无罪?”裴砚忱声音幽冷,“夫人真以为,你的旧情郎一身干干净净,无任何罪责?”
他话说得再讽刺不过,“如果他真这么清白,当初又怎会被人平白诬陷为二皇子的余孽?”
裴砚忱掐着她下颌,迫她仰头,看着这双藏不住厌恶与欢喜情绪的美眸。
他眼底嘲讽更浓,动作却轻,指腹看似亲密地轻抚她唇角,“还是在姜姑娘心里,你的时箐哥哥,高风亮节,白璧无瑕,上次是被朝中御史冤枉,这次,是被本大人诬陷?”
姜映晚没说话,裴砚忱撤下力道松开她。
不介意将真相告诉她。
“夫人日日寻找双亲故去的真相,日日痛苦于双亲皆故、家破人亡之仇无从得报,怎么不在与你的时箐哥哥重逢后,好好问问他,你的父母,究竟是如何死的?”
姜映晚脸色蓦地煞白。
她不可置信地往后退了一步,摇着头下意识反驳,“你胡说什么?堂堂首辅,连挑拨离间这种下作的手段也屑得使用?”
“挑拨离间?”裴砚忱冷嗤,“就他容时箐,也值得我费心思?”
他看向她惨白的脸,残忍笑着,“晚晚已经猜到了,不是吗?”
姜映晚无意识摇头,“不可能……不可能……”
裴砚忱:“有什么不可能呢?”
他问她:“邓漳,夫人可认识?”
姜映晚眸色一顿。
裴砚忱语气不变,平淡的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想来夫人应该熟悉,邓漳,容时箐的义父,名义上商贾人士,实则几十年来暗中为大皇子效命,直到四年前,失去踪迹,下落不明,而那段时间,容时箐恰好也不知所踪。”
姜映晚脸色越发白。
裴砚忱轻飘飘瞥她一眼,话中讽刺依旧。
“夫人还觉得,我是在冤枉他吗?”
“还觉得,当初他被御史状告入狱,真的只是被人诬陷吗?”
他靠近她一步,微凉的手指按在她腕骨上,指腹贴着昨晚她挣扎时被绸带在腕骨内侧磨出的红痕。
“晚晚该庆幸,没有真的嫁给他,不然,这刑部的牢狱,夫人也要走一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