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突然听温沉吟提及,一时间难免有些惊愕。
但魏栩明金口已开,若再推搪已是不妥。
何况抬眼之间,他发现顾正霆的目光也已经若有所思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虽然并不清楚父亲的目光究竟是期许还是责备,但事已至此,顾青影还是踏步而出,朝着魏栩明和魏昭玥的方向分别行礼后,便命人将一块玉匾抬了上来。
那玉匾长约六尺,宽约两尺,匾身呈黑色,在烛火的映照下,却是光泽晶莹。
匾身四周雕琢着盛放的芙蓉花做装饰,中间的部分却十分平整。
魏栩明细看之下,正待开口询问,这面玉匾究竟有何寓意,顾青影已经朗声表示:“陛下,微臣为母亲准备的贺礼还有些许部分尚未完成,不知可否允准臣借剑一用?”
魏栩明被他的这句话彻底挑起了好奇心,很快便示意厅中护卫将一柄长剑交到了他手中。
顾青影握剑于手,轻轻吁了一口气,忽然手臂一抬,将剑划向了匾身。
顷刻之间,随着剑光舞动,匾身上的玉屑纷纷落下,几行文字也开始逐渐显出雏形。
虽然一时之间尚且看不清那些字句究竟是什么,但他着舞剑题字的翩翩英姿,却引来了引发了众人的关注。
一时之间,在场的宾客们凝神屏息,目光都落在了顾青影身上,竟是再无一人有闲暇去注意眼前的美食。
待到半炷香的功夫之后,顾青影凌空跃起,在玉匾上留下最后一笔,随即翩然落地,呼吸庭上去有些急促。
温沉吟早已候在一旁,见此情形,立马将藏于袖中的金粉冲着牌匾的方向一撒。
光芒闪动之间,黑色的匾身之上赫然出现了两行龙飞凤舞的句子:“愿得长如此,年年物候新。”
这句诗出自文学大家王安石的《元日》,意在祝愿母亲年年岁岁,时光如新,岁月静好。
魏栩明见状,一边击掌大笑,一边将目光落向了顾正霆:“爱卿总说青影这孩子资质平平,又不够勤勉,可我看他今日这舞剑题诗歌之举却好的很。想来他年纪轻轻便能有这番表现,定是爱卿平日里勤于教导的功劳!”
顾正霆闻言不敢怠慢,赶紧起身谢恩。
顾青影虽为侯府世子,但身边有裴瑾这样光芒四射的少年英才,极少有被重视的时候。
如今他费尽心力的一番表现,不仅让魏栩明对其称赞有加,甚至就连自己的父亲也夸赞了进去,不禁让他喜不自胜。
兴奋之下,他正打算打算将这副玉匾送到母亲面前,与她分享自己的喜悦,却忽然听到一声尖叫:“长公主殿下……长公主殿下你怎么了?”
随着这声惊叫声响起,在场的诸都纷纷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顾青影更是心下一惊,迅速将头抬起。
在他右前方的位置,原本含笑而坐,一直专心致志地看着他表演的魏昭玥不知何时已经浑身抽搐着倒在了地上。
梅音跪在她身旁,正一边擦拭着她口中吐出的秽物,一边惊声呼叫着。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立马引发了现场的骚乱,在太监们尖利高亢的“快传太医”的呼声里,顾正霆也迅速朝着她的方向冲了过去。
还没等他靠近,梅香已经举起了手中的手巾,声音更见惊恐:“血……来人啊!长公主殿下呕血了!”
手巾上那一抹浓郁的殷红刺痛了顾青影的眼睛,让他腿下一软,跪倒在了魏昭玥的身前,就连声音里也带上了哭腔:“母亲!你这是怎么了!你醒醒啊!”
温沉吟见状,也赶紧走了过去,低声问道:“世子,长公主殿下近来身体可好,可曾出现过类似的状况?”
顾青影摇了摇头,像是要极力澄清一般,嘶声表示:“没有!母亲虽然时常有些头疼脑热的小毛病,夜间也常常睡不安稳,但身子还算康健。从未像今日这般昏迷呕血……”
“这样吗?”
温沉吟凝神想了想,口中已有惊诧之意:“既是如此,长公主殿下会不会是中毒了?”
听到“中毒”二字,现场再次哗然。
梅音的哭声也更加凄烈:“谁!长公主向来与人为善,究竟是谁要害她?”
一片混乱之中,顾正霆悄然抬眼,看了看银骊姬的方向。
眼见对方微微摇头后,他心下一松,随即安抚道:“长公主究竟为何呕血昏迷,如今尚无定论,各位暂且不用惊惶,且等御医检查之后,在做计较也不迟……”
温沉吟诸般安排,为得就是这一刻,哪里会等御医详查,没等他把话说完,便已向梅香使了个眼色。
梅香心领神会,立马凄声辩驳道:“侯爷!奴婢跟在长公主殿下身边侍奉多年,从未见她这个样子!宴席之前,她去后宫探望各位娘娘时一切都还好好的,如今却突然呕血不止,那不是中毒又会是什么?”
没等顾正霆再做回应,温沉吟已经回到大殿中央,朝着魏栩明的方向跪了下去:“启禀陛下,长公主殿下宴中中毒,以致呕血昏迷,此事关系重大,实在令人心惊。臣女以为,今日所呈膳食,都需再行查验,为确保陛下与各位大人的安全!”
从魏昭玥呕血昏迷的那一刻起,魏栩明便已眉头紧锁着站起身来,一直在留意着她的动向。
听到梅音的哭号声后,更是又惊又怒。
此刻面对温沉吟的提醒,他已然认定魏昭玥中毒的事实,不禁狠狠一拍桌子:“查!朕倒要看看,究竟是谁那么大的胆子,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下毒!”
魏栩明圣意一下,现场瞬间噤若寒蝉,无人再敢多言。
就在顾正霆将魏昭玥抱向了后殿,开始由御医检查的同时,太监们也取来了银针,开始现场验毒。
一片紧张而凝重的气氛里,温沉吟眼观鼻,鼻观心,静静站在大殿的一侧,似是在专心等待着最后的结果。
而银骊姬看似紧张的脸上,却微微勾着一丝冷笑。
随着最后一道菜式试毒完毕,行事的太监将银针捧至魏栩明身前,宣告一切并无异常。
眼见如此,殿中众人不禁都重重松了一口气,银骊姬更是以手抚胸,似是要为自己压惊。
片刻之后,她像是留意到了尚未回席的温沉吟,不禁眉头一挑,柔声开口:“既然酒菜无毒,想来方才发生的一切都是一场误会。阿吟也是关心则乱,才会一时失言,乱了分寸,还望陛下切勿怪罪。”
大动干戈地闹了这么一阵,却最终发现一切都只是场误会,魏栩明也觉得有失体面。
此刻在银骊姬的刻意挑拨之下,不禁将心中的不满都抛向了温沉吟:“阿吟,你平日里行事向来稳重,今日为何无凭无据便声称长公主中毒!”
听他出声斥责,温沉吟赶紧跪下:“回陛下的话,臣女并非无凭无据,只是……”
“只是什么?”
见她面露难色,神情犹豫,魏栩明正待出声呵斥,魏弘宣已然冲上前来,在温沉吟身边跪了下来:“启禀父皇,温姐姐并非无凭无据,只是此事涉及母妃,才心有顾忌,不知该如何开口……”
听他提及早已故去的慧贵嫔,魏栩明不由一愣:“宣儿此话何意?昭熹之事与你母亲有何干系?”
魏弘宣低低喘了口气,声音中已有哽咽之意:“长公主方才呕血昏迷之时,我与温姐姐都发现,她的指尖处出现了青色的淤痕,母亲亡故之前,我时时在她身边陪伴,便已发现她那时除了会如长公主今日这般呕血昏迷之外,指尖也会出现这种青色的淤痕。后来我无意间得知,那是服食了一种名叫霜髓草的毒草后中毒的迹象……只是那时母亲已然故去,一切已然无从查证,苦闷之下,只能将此事告温姐姐。今日温姐姐在见到长公主指尖发青时,大概是想到了我曾与她说过的话,才会判定长公主是中了毒……”
魏栩明闻言越发惊怒:“霜髓草?那是什么?为何宫中御医为慧贵嫔诊治时从未提起?”
魏弘宣的声音更见伤感:“父皇明鉴,此事并非宫中御医有意隐瞒,而是霜髓草世间稀有,只生长于大凉的极寒之地,常人难以得见。而且因其毒性特别,用银针之法也无法验出,因此我燕国宫中御医,才难以诊断……”
随着“大凉”二字出口,殿中之人的目光,都悄然落到了银骊姬身上。
魏栩明眉头微皱,再开口时,声音中已经透出些许冷意:“贵妃出身大凉,关于宣儿所说的这种霜髓草,之前是否曾听说过?”
银骊姬不料三言两语之间,魏弘宣便将矛头指向了自己,面色微变之下,当即屈膝跪下:“臣妾虽出身凉国,自嫁入燕国之前,却从未远离家门。这霜髓草之名,也是今日才第一次听说。还请陛下明鉴!”
魏栩明想了想,目光再次落向魏弘宣:“宣儿方才既说,那霜髓草之毒无法轻易验出,那又如何判断昭熹今日是中毒所致?仅凭一些野史杂记的记载便做此论断,未免过于冒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