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要因此承认裴行州待虞澜婴之心比自己更专注,更深情,他又觉得不甘心。
满心纠结之间,他只能一杯接一杯的喝酒,想用醉意去驱散内心深处那些烦乱不堪的念头。
可是当虞澜婴起身走到他身边,想要将酒杯从他手中拿走时,他却再也压抑不住满心的渴求,紧紧抓住了她的手,将她揽进了怀中。
抱住对方之后,他究竟还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自己已经记不清了。
但他始终记得,对方在极力挣扎之间,流露出来的震怒、惊恐与厌恶。
索性在事情变得彻底无法挽回之前,裴行州及时赶了回来。
大概是听闻自己的好兄弟正在府中小酌,他甚至还特意让人拿来了一壶好酒。
房门被推开的那一刻,酒壶瞬间坠地,发出了一阵清裂的脆响。
紧接着,几记怒不可遏的重拳迎面而来,砸到了他的头上。
顾正霆被打到在地,口鼻之处血沫横飞,但强烈的疼痛也让他很快回过神来。
惊惶之下,他甚至顾不上擦一擦满脸的血沫,便“咚”地一声跪了下来痛哭求饶。
裴行州大概是气懵了,一时之间也没想好要将他如何处置,又急于安抚受惊的妻子,沉默了片刻后,便抱着一身狼狈地虞澜婴离开了现场。
顾正霆在那间屋子里跪了大半个晚上,心中如沸油滚过,又是惊恐,又是忐忑。
直到晨曦初现,一名下人传来消息,示意他先离去,他才如丧家之犬一般,回到了自己的府中。
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坐立不安,不断揣测着裴行州会如何报复自己。
朋友之妻不可欺,这是天下男人都明白的道理。
即便他们曾经情同手足,裴行州也从未在他面前摆过什么架子,但以对方的身份权势,想要捏死他,无异于捏死一只蚂蚁。
几经辗转之后,他给裴行州写了一封信。
信中坦言了他对虞澜婴的一往情深与求而不得,并将那日的冒犯归责于醉酒之后的情不自禁。
信笺的最后,他反复表达了自己的愧疚和不安,以及在强烈的自责中的求罪之心。
这封信托人送出去后,顾正霆便安静的等待着最后的结果。
他知道这是自己最后的赌注,赌的便是裴行州对他的兄弟之谊和在虞澜婴一事上的愧疚之心。
不久之后,这场赌局终于有了结果。
裴行州用一纸军令,将他调离京城,送去了晋州。
当这个结果最终尘埃落定时,顾正霆不由得重重松了一口气。
他知道自己长久以来的努力虽然变成了泡影,但性命却终究是保住了。
身在晋州的那些日子,裴行州再也没有提起过此事,但凡有消息传来,也皆是与军务有关。
虽然他很清楚对方此举已经是手下留情,最大限度的保留了他的颜面,可内心深处,恨意却依旧还是疯狂滋生。
他恨自己的仓皇逃窜,懦弱无能,也恨对方的真诚大度,宽容施舍。
然而比起这些,最让他痛恨的,还是他们夫妻之间的不离不弃,一往情深。
强烈的恨意激发着对权欲的渴望,让他越发笃定,若是他当初有裴行州一般的身家地位,虞澜婴必定会属于自己。
在此期间,因为一次机缘巧合,他结识了当时同样在军中备受打压,而郁郁不得志的拓跋延。
同类之间总是很容易分辨出对方身上相熟的气息,几番试探之后,两人很快开始了心照不宣的情报交易。
在第一次靠出卖自己的战友换取战事大捷后,顾正霆在尸山血海之间看到了人生中的另一种可能。
这样的日子到了第三年,京中忽然传来消息,虎贲将军裴行州的夫人怀孕月满,即将临盆。
这个消息犹如一颗滴入热油的水滴,让他原本就躁动难安的心再次沸腾了起来。
他实在想不通,有些人的人生为何会如此圆满。
出生于高门世家,仕途一路顺遂,娶到了两情相悦的妻子,然后还即将拥有一个属于他们的孩子!
强烈的嫉妒让他内心的恨意达到了顶点。
最终,在拓跋延的帮助下,他找到了有夜行鬼之称的江湖第一杀手曹方。
只是让他始料未及的是,曹方入裴府行刺时,裴行州因为一幢突如其来的军务,没有留在府中。
错失目标的曹方决意留在府中伺机而动,不料却先一步撞见了初初生产之后,带着孩子在花园中散步的的虞澜婴。
虽然已经着意乔装,但虞澜婴心细如发,很快便觉察出对方是个生面孔。
为了稳住他,她一边佯装无事的和他说话,一边用照顾孩子的借口唤来了下人。
待到府中下人赶到,虞澜婴立马下令将曹方生擒,想要问出他夜半入府的目的。
虽然她有勇有谋,但还是错误估计了曹方的身份。
眼前的这个看似低眉瞬目的男人并非普通的小偷或者窃贼,而是兵不血刃,就能取人性命的顶级刺客。
随着府中的护院一个个的倒下,惊叫声接连四起。
堪堪踏进府门的裴行州很快被惊动,很快便赶了过来,想要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曹方行迹败露,不敢再耽误下去,眼见目标出现,立马身形一掠,朝他直冲了过去。
电光火石之间,虞澜婴飞奔而上,挡在了丈夫的身前。
曹方心下一惊,想要收势,但为时已晚。
随着“擦”的一声轻响,手中的利刃已经插进了女人的胸膛。
虞澜婴遇刺身亡的传来后,顾正霆只觉得肝胆俱裂,如坠冰窟。
虽然他将一切罪责都归结在了曹方身上,并立马派出人手,对其围追堵截,试图杀之而后快,但内心深处,他却十分清楚,心上人的死,是自己一手造成的。
虞澜婴身死的那一年年末,他因为出色的战功迎来了皇帝的赏识,再次回到了帝都。
或许是斯人已逝,也带走了昔日的仇怨,又或许是觉得三年的晋州驻守,已经给了他足够的惩戒,再次相见时,裴行州对他的态度一如往昔,并未因为他曾经无礼冒犯过自己的妻子,而心有芥蒂。
在他与裴行舟相约去往虞澜婴的墓前祭拜的那一日,他第一次见到了裴瑾。
那是个小小的男孩子,虽然尚在襁褓之中,但眉目之间已经有了母亲的影子。
看着眼前那张如琢如磨的俊秀脸庞,顾正霆心中涌起了无限的温柔。
他忽然意识到,这大概是他毕生挚爱的女人留给他最后的礼物。
早些时候的他,没有机会和虞澜婴共结连理,终身厮守,但是如今,他却可能把他所有的爱意和期盼,倾注在她唯一的血脉身上。
自那日起,他的所有心思都放在了裴瑾身上,给与了他全部的关注和宠爱。
即便不久之后,他因为皇家的赐婚迎娶了长公主魏昕玥,很快又有了自己的儿子,但是倾注在裴瑾身上的心血,却并未因此而减少分毫。
随着日子一天天的过去,裴瑾很快从粉啄玉砌的小男孩长成了气宇轩昂的少年,眉眼与虞澜婴也越发相似。
每当他眉眼带笑地跑向自己,态度亲昵地叫着自己“顾伯伯”时,他总会萌生一种错觉。
虞澜婴已经不怪他了,而且还感知到了他的心意。
正因如此,她才会用这样隐秘的方式,给了他最温柔的回应。
可是这一刻,那个被他视若珍宝,寄托了全部感情的青年就这样站在他面前,用最嘲讽的口气表达着他的仇恨与不齿。
这让他所有的丑态和自欺欺人瞬间无所遁形。
惊怒之间,他抬眼向着对方的看去,像是想要呵斥,又像是想要辩解。
然而下一刻,当他的目光最终落到马小六的脸上时,却恍若意识到了什么一般,骤惊醒了过来。
“你以为你是谁?你有什么资格在这和我说这些话???你以为你长着这张脸,穿上了这身衣服,再扳倒了本候,就真的能够以裴瑾的身份存活于世,对他取而代之吗?告诉你……你做梦!”
随着他的狞笑声响起,温沉吟心下一惊,不由得咬紧了嘴唇。
从马小六只身上殿的那一刻起,她最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
顾正霆如今穷途末路,已存必死之心,自然不会放过任何拖人下水,同归于尽的机会。
一旦他揭穿马小六的真实身份,即便他有救驾之功,必定也罪责难逃。
她这边还在思绪飞转,想着该如何应对,马小六却已经满是不屑地笑了起来:“侯爷这是狗急跳墙,开始胡乱撕咬了吗?臣自幼便随父亲行军,也是陛下和诸位亲贵大臣看着长大的,侯爷在此刻污蔑我的身份,可实在是不高明啊!”
顾正霆却不欲与他再做唇舌之争,很快便朝着魏栩明的方向跪了下去:“陛下,臣自知身负重罪,已难逃一死,但在此之前,有些真相还需向陛下禀明!真正的云麾将军已于涧云峡一战后被擒,死在了庆军大狱之中……而眼前这个人,只因与他样貌相似,才冒用了他的身份藏身于大燕,欲谋不轨之事!还望陛下明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