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下一刻,他像是忽然警醒了一般,手腕临空一转,脚步也就此顿住了。
在他克制又疏离的反应中,温沉吟慢慢放下了杯子,目光从他的脸上划过,然后落到了裴瑾的灵牌上。
那一刻,她所有的疑惑都有了明确的答案。
但那个答案并未让她就此释然,而是带来了更多的绝望与痛苦。
从最开始到如今,她真正爱着的,就只有眼前这个人。
无论是当初的小豆子,还是后面的马小六,无论他是以何种身份出现在她的生命里,她的心总会不自觉地被他牵动。
所以她也一直信守着他对自己的承诺,等着他回来娶自己的那一天。
后面她终于等到了皇帝的赐婚,成为了他未过门的妻子。
然而让她始料未及的是,那个万人敬仰的少年英雄,却并不是她心心念念的意中人。
可是这样的结果并不是谁在有心犯错而导致,而是因为命运的无情拨弄。
但无论中间有过多少的误会和无奈,*结局已经就在眼前。
裴瑾已经故去,而自己是他未过门的妻子。
更重要的是,他还那样的深爱着她,临死之际都还愿意为了她的幸福而将一切拱手让人。
这样的深情将她和马小六之间硬生生地拉开了一道距离,至此山高水远,再也难以触碰。
而马小六必定也和她抱有了同样的心思,所以才会选择在这样一个场景下,将所有的真相和盘托出。
她知道对方一直爱着自己,也知道他有过很多的不甘心。
为了兑现当初的诺言,他一度舍生忘死,拼尽全力。
可是这一切最终都因为裴瑾的故去戛然而止。
因为那是他最敬仰,最重要,甚至舍命救过他的哥哥。
他不能在他离世之后,抢夺属于他的一切,更无法在他满怀遗憾之后,心安理得的与他最心爱的女孩相爱厮守。
长久的沉默之中,温沉吟终于还是鼓起勇气,先一步开了口:“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能告诉我你真正的名字吗?我指的是……作为裴叔叔的儿子,他和虞夫人为你给你取的那个名字。”
“当然……”
马小六抬起眼睛,冲她笑了笑:“父亲和我说过,母亲生前很喜欢一句诗,叫握瑾怀瑜兮,穷不知所示。她也希望自己的孩子,未来能拥有美玉一般的品性。所以生下我和哥哥之后,便给哥哥取名叫裴瑾,而我……叫做裴瑜。”
第97章 战局
武曜三十八年冬,大燕皇帝魏栩明在历经了那场隐秘的宫变之后,因受惊过度,心悸不断,最终没能等来他六十九岁的寿辰,驾崩于龙榻之上。
或许是预感到自己已经命不久矣,驾崩前半月,魏栩明特意一众大臣招至榻前,昭发明旨,将储君之位传于了自己的六儿子魏弘宣。
魏栩明驾崩之后,魏弘宣尚未从悲伤的情绪中缓过劲来,便被匆匆推上了帝王之位。
紧接着,在群臣的建议下,燕国的年号也由“武曜”改为“景初”,预示着新帝登基之后,能够迎来一片光明灿烂的新景象。
但事态的发展并未如朝臣们所期盼的那般美好。
魏弘宣登基不到三月,庆国便忽然增兵三万,一路南下,直压大燕北境。
诸多燕国周边的小国在听闻风声之后,也跟着蠢蠢欲动,试图在两强相持的对峙中浑水摸鱼分一杯羹。
一时间,原本还算平稳的大燕国势瞬间动荡了起来。
就连向来灯红酒绿、歌舞升平的天启城,也因为频频传来的战报,而陷入了巨大的恐慌和不安之中。
魏弘宣年纪尚小,又刚刚执掌大权,对于这混乱不安的局势,一时间只觉得束手无策。
索性他性格坚毅,也知人善任,在辅政大臣们的帮助下,通过兵力的调动和一系列和横联纵的手腕,总算是勉强稳住了局势。
但即便如此,北境的战局依旧犹如一块巨石,重重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庆国增兵之后,拓跋延所率领的军队已近七万之数,虽然兵部在收到消息之后,也迅速调遣兵力和补给对驻守北境的军力进行增援,但依旧抵不住敌方大军压城的气势。
从拓跋延放弃了过去谨慎迂回的作风,以人头为祭,全力血拼的态势来看,显然是想借着燕国新帝登基,局势未稳的机会,一鼓作气破城而入,不达目的不罢休。
战事打响后第七日,原本就伤病缠身的燕国大将戚冕因对战之时旧疾发作,被敌军射来的利箭刺透胸口,不幸战死。
情急之下,原本负责监军的温北堂临时接过了北境大军的指挥权。
面对着接连酣战数日之后,已然心力交瘁的士兵,温北堂果断收缩战线,命军队退守燕云关,借用涧云峡天然的地势防御,让将士们得以喘息。
但他心里也清楚,这已经是大燕北境的最后一道防线,一旦燕云关失守,敌军便会一路南下,直逼大燕帝都。
一切仿佛是一年之前那场生死之战的重演。
只是这一次,裴氏父子皆已不在,而温北堂的身后,也已经不再有援军了。
拓跋延显然也意识到退至燕云关的燕国士兵已呈背水一战的态势,兼之涧云峡易守难攻,自家的军队在数日的征战之后,又已经疲态丛生,于是也放缓了进攻的节奏,就等着燕军在绝境之下,从内部土崩瓦解的那一天。
两相胶着之际,一队人马行迹低调地来到了燕云关。
当士兵们将他们送至主将的房中时,正为军情而满心烦恼着的温北堂瞬间精神一震:“阿吟……还有阿珩,你们怎么来了?”
看着眼前那张满是疲态的脸,温珩忍不住迅速冲上前去,在他面前跪下。
温沉吟红着眼睛,千言万语凝聚在唇边,最终却只是颤声唤了一句:“父亲……”
自庆国增兵的消息传出后,温氏姐弟便都萌生了前往北境的念头。
内乱已平的情况下,身为大燕的子民和温氏儿女,他们无法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父亲在前线拼杀,自己却心安理得的蜷缩在后方,安享着他的保护。
尤其是对温沉吟而言,她想要对父亲说的话,实在是太多了。
她的关心、思念、歉意和无措,都需要向这个她生命中最亲近的人去倾诉。
因为偏见和误解,过去的她已经错过了太多。
所以即便这场战局最终走向失败,她也希望能陪着父亲走完人生最后的旅程。
到了出发的那一日,她意外的发现一道熟悉的身影,也整装待发地跟在了温珩身后。
虽然那张脸已经因为易容而变得陌生,但她还是立马认出了,那是裴瑜。
自那日在裴瑾的灵牌前长谈过之后,她和裴瑜之间像是要刻意避嫌一般,再也未曾私下相见。
反而是温珩从种种事态的变化中觉察到了异常之处,从她口中了解到事情的始末后,两人之间的关系,变得亲近了不少。
此次去往北境,一路艰难险阻,他定然是放心不下,才会随行相护。
但更重要的是,那是他的父兄曾经征战过的地方,如果可以选择,他必然也会将那里作为最后的归宿。
相见当日,温沉吟和温珩留在了温北堂的房中之中,向他讲述了新帝登基之前那场险象环生的宫变。
而裴瑜的身份与经历也成为了其中一个避不开的话题,被温珩和盘托出。
大概是事先已经有所猜想,讲述的过程中,温北堂除了偶有感叹之外,几乎全程保持着静默。
直到故事终了,温珩起身添茶,他才神色复杂地将目光看向了自己的女儿。
温沉吟懂得父亲的心思,也知道他想问自己什么。
那场宫变是如此凶险,中间发生的无数细节都值得他细细过问。
但是这一刻,作为一个父亲,他最关注的,却是自己的女儿将要如何面对感情的波折。
只是温北堂最终没有开口,她也没有回应。
因为这个困局已然无解,而且在战局面前,所有的儿女情长都已轻若鸿毛。
所以最后,她也只是笑了笑,然后慢慢地伸出自己的手,放进了父亲的掌心中。
接下去的日子,温沉吟换上素衣荆钗,开始利用过去所学,帮着军中的大夫一起,为受伤的士兵端水送药,处理伤口。
温珩则迅速和士兵们打成了一片,成为了每次对战,都会身先士卒的那个人。
进入前线之后,他们都迅速抛却了过往的身份,成为了战事中的一份子。
唯独裴瑜,依旧是独来独往,似乎身处这样的环境之中,让他有些茫然无措。
温北堂已经从温氏姐弟口中得知了他的遭遇,也清楚他虽然身手不错,却从未受过什么关于排兵布阵的教导,更没有如他的父兄一般真正上过战场。
几番斟酌之下,他干脆以亲兵的名义将他带在了身边,平日里替他做一些安防守备,文书传送之类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