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沉吟不清楚她为何对着一颗珠子大做文章,但对方都把话递到她头上了,她也只能轻声应道:“臣女孤陋寡闻,不知此珠来历,还请贵妃娘娘赐教。”
银骊姬这才逮到了发挥的机会,赶紧绘声绘色地表演了起来:“多年之前,世子的祖父横海将军带兵过琼海,却因突如其来的暴风雪遮蔽天日,而迷失了方向。困顿之间,海边的一处山崖中隐隐有光亮透出,仿佛月亮从天际坠入一般。横海将军心觉有异,便亲自带人查看。进入山洞后,却发现发出光亮的,竟是一只含着明珠的巨蚌……惊诧之下,横海将军打碎了巨蚌,将明珠取出,并借着它所散发的光亮,连夜走出了琼海。回朝之后,当时的凉王听说了这段传奇,便将此珠取名“唤月”,并将它赐予了横海将军。至此以后,这颗映月珠便成为了横海将军的家传之宝,代代珍藏。”
这段传奇往事在场的宾客都从未听闻,如今听她说起,都禁不住啧啧称奇。
温沉吟静心听完,也十分捧场地露出了惊叹之色:“听贵妃娘娘所言,此珠乃天赐珍宝,如今得见,实属臣女之幸!”
听她出声赞叹,夏翌一直紧绷着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
紧接着,他手臂一伸,已经将那颗珠子递到了温沉吟面前:“方才贵妃娘娘也说了,送礼讲究一个投其所好。温小姐既是喜欢,我便将她赠与你如何?”
温沉吟原本以为他拿出那颗珠子,又与银骊姬一唱一和,只是为了炫耀一番,此刻见他竟是要以之相赠,难免也有些吃惊:“世子说笑了!此珠如此珍贵,又是世子家传之物,小女与世子不过初见,如何敢收如此贵重的礼物?”
对于她的推辞,夏翌视若无睹,只是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小王的父亲常说,与人相交,不论时日长短,讲究的就是一个缘字。这珠子再是珍贵,也不过是身外之物,若是能博温小姐一笑,因此结缘,那便是值了。”
温沉吟眉头微蹙,心中已生不详的预感:“世子性情潇洒,实在令人敬佩。但小女不过一介女流,实在不值得世子如此看重。
夏翌压低了声音,口气里却多出了几分轻佻:“小王为何如此看重温小姐,你如此聪慧,难道还猜不出此中的缘由么?”
看着他那势在必得的笑容,温沉吟心下一沉,已然反应过来了。
今日这场私宴明面上是为了拉近夏翌与权臣子嗣之间的关系而设,实则却是为她准备的。
当着在场宾客们的面,银骊姬已然将唤月珠的来龙去脉说得清清楚楚,并特别强调了是凉国夏氏的家传之物。
若是她收下了这份重礼,必定会引人侧目,议论不断。若是此后联姻之事再被提起,这场赠珠之礼就更会引发公众浮想联翩的导火索。
到了那个时候,不仅她会名誉受损,就连与她有婚姻之约的裴家也难免会沦为笑柄。
可眼下联姻之事并未被摆上台面,夏翌的举动也只是打着使团来访,和平交流的旗号。若她执意拒绝,也会难以下台。
温珩显然也从夏翌那咄咄逼人的态度中意识到了自家姐姐已经陷入两难之境,气恼之下,“刷”地一声站起身来。
而另一边,银骊姬还不忘火上浇油:“世子既然如此诚心,阿吟就别再推辞了。俗话说,宝剑赠英雄,红粉赠佳人。两位虽是初次相见,说不定赠珠之谊以后还能成就一段佳话呢?”
一片窃窃地议论声中,温沉吟冲着温珩的方向摇了摇头,直到他重新坐下后,才笑着开口:“世子就那么确认你心中所想,小女能够猜到?”
夏翌脸上的笑容更大了一些:“小王与温小姐一见如故,想来必定心有灵犀。”
温沉吟想了想:“既是如此,不如让我来猜猜世子心中究竟在想什么。若是猜对了,这份礼物还请世子收回,若是猜错了,一切便任由世子安排,如何?”
夏翌闻言一怔,一时间竟不知自己是不是该点头。
按理来说,一个人心中究竟在想什么,只有自己知道。
介时无论温沉吟说什么,他只要矢口否认,这场赌局就算是赢了。
一切稳赢不输的情况下,他实在没有拒绝的道理。
可温沉吟那一脸镇定的模样,又让他觉得事情大概没那么简单。
踌躇之间,温沉吟再度弯起了嘴角:“怎么?世子是有什么顾虑吗?”
众目睽睽之下,夏翌哪里禁得住她如此激将,当即哼声表示:“好!那你就来猜猜,小王此刻心中究竟在想些什么?”
温沉吟看着那颗珠子,缓缓开口:“世子定是在想,无论我的答案是对是错,这势必要收下这份礼物,对么?”
虽然并不清楚其中的纠葛,但夏翌那咄咄逼人态度和温沉吟屡加拒绝的表现,在场的宾客却都清清楚楚地看在眼里。
同为燕国子民,大家也难免替温沉吟抱屈。
此刻听到她的回复,宾客中有反应较快之人已经偷笑出声。
温珩更是眼睛一亮,立马高声问道:“敢问世子殿下,姐姐是否猜中了?”
夏翌嘴巴半张着愣在那里,左右为难之际,竟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
半晌之后,他才将牙一咬,恨声表示:“温小姐既是执意不收,小王也不勉强。只是小王听说,云麾将军回到燕国之后,便一直住在小姐府中,由小姐照顾着??”
见他不再执着于赠礼之事,温沉吟也暗中松了口气:“世子的消息倒是很灵通。”
夏翌哼声冷笑了起来:“云麾将军声名满天下,小王自然会多关注些。听闻他如今伤势缠绵,卧床不起,小王此次前来,还特意准备了一些珍贵的药材,打算登门探望。这点心意,温小姐应该不会再拒绝了吧?”
温沉吟心知对方打着凉国使臣的幌子,又有银骊姬撑腰,既然早已打定了主意要见裴瑾,自己想拦也拦不住,于是干脆嫣然一笑:“既然世子如此有心,小女便替云麾将军谢过世子了。”
在温沉吟这里碰了这么个软钉子,接下去的时间里,夏翌也没再生事。
待到宴会最终散去,已是到了明月高悬之时。
离宫回府的路上,温沉吟始终沉默不语,满心想着的,都是夏翌到访时该如何应付。
从今日宴会上对方的种种表现来看,显然是心存挑衅,因此也一定会借着探病的机会,试探裴瑾的伤势状况。
虽说身为使臣,身在他国之时通常不会有什么过激之举,但夏翌此人骄横无礼,介时究竟会使用何种手段,实在是难以用常理揣度。
温珩显然是觉察到了她的心事,欲言又止了好一阵后,终于忍不住加快脚步,堵在了她的身前:“姐姐,我知道你在为什么事烦心。若夏翌上门时真要出手挑衅,由我来应付便是!”
温沉吟看着他月光下尚显稚气的一张脸,不由得又是欣慰,又是心疼:“夏翌天生神力,自幼又在军营中长大,练就一身过硬的功夫。你年纪尚小,虽然天资聪颖也勤奋努力,却没有真的在战场上历练过,他若有心挑衅,仅凭你一人之力,只怕是拦不住的。”
温珩虽是不服,却也知道温沉吟所说皆是实情,气郁之下,只能咬牙表示:“我是没把握能胜过他,但他身为使臣,想来也不敢真的伤了我!若真要动手,我必会拼尽全力,不堕我大燕威名!”
话说到这里,他像是心有感慨,声音变得有些沮丧:“其实……方才在宴席上我就一直在想,如果瑾哥在就好了。如果他还在,岂会让那夏翌如此放肆?姐姐又怎么会被逼迫到那般地步?”
听他提起裴瑾,温沉吟原本一直强撑着的心猛的痛了起来。
裴瑾初入沙场之时,年纪比如今的温珩还要小。
敌军甚至他因为他年纪尙轻,样貌又太过俊美而心存不屑,公然在阵前嘲讽,大燕实在无人可用,才会找了这么个年纪轻轻的小白脸来凑人头。
然而很快的,裴瑾身骑骏马,手握长枪,将敌军先锋大将挑于马下的画面成为了所有人的噩梦,“战神”之名也由此传开。
从那以后,他再也不曾被人轻视过。
然而如今,因为他的失踪,却让来自夏翌的挑衅却变得如此棘手。
思绪翻涌之间,温沉吟轻轻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她的姿态已经重新变得镇定从容。
“阿珩,方才是姐姐一时心乱,说错了话,你不要放在心上。自古英雄出少年,瑾哥可以做到的,你也一定能够做。到时候若夏翌有心挑衅,你放手迎战便是!无论结果如何,只要尽力而为,对得起当初我们在荟英堂所受的教导,姐姐都会以你为荣!”
第12章 莳花馆
当夜回府之后,温沉吟便直接去了西院,打算将夏翌即将到访之事向马小六知会一声,让他提前有个准备。
不料刚走到院门口,却发现被她安排着侍奉马小六的侍女正面色仓皇的站在那,不时抬头张望向着大门的方向张望着,脸上写满了焦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