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烛火的微光,温沉吟迅速将屋内的环境打量了一下。
房间的面积不大,除了眼前他们呆着的堂屋外,就只剩下卧室和厨房。
虽然陈设简陋,屋子却打扫得却很干净,桌上陶土瓶里,甚至还插了几只桂花。
想来居住在此间的主人,必定勤俭细心,内心也很温柔的人。
温沉吟心下一动,忍不住试探道:“这间屋子的主人,是你的朋友?”
“是。”
“那他现在人呢?”
“她不会再回来了。”
“……”
听他语带伤感,温沉吟不禁愣了愣,然后很快便反应了过来:“这个地方……是水月姑娘的家?”
“是……”
马小六看着瓶子里那已经凋落的桂花,嘴角抿出了一丝苦笑:“虽然她离开了青鹞很多年,样貌也已经变了很多,但却始终犹如惊弓之鸟一般,处处小心,生怕被人注意到。就连住所,也只敢选在这种成日与贩夫走卒为伍的地方……不过这样也好,这条巷子里住户混杂,这样的屋子大大小小也有几十间,等殷鹤发现不对劲,打算要找,大概也得费上不少功夫……”
一番话说完,他朝着左手边的卧室指了指:“时间紧迫,你先扶我进去,有什么话晚点再说,。”
温沉吟知道他急于调理内伤,于是赶紧按照他的吩咐,将他扶进了内室。
马小六靠着墙,缓缓坐下,轻轻喘了一口气后,却又把头抬了起来:“你……还有什么事吗?”
温沉吟明白他是不想自己守在这里,但心中却有些犹豫:“要不我就留在这里,有什么事的话,也能照顾一二……”
“算了,疗伤的事你也帮不上忙,还是去屋外等我吧。”
马小六双眼微阖,嘴角却勾起了一丝笑意:“你若留在这里,我会分心的。”
“……”
虽然对方向来满嘴胡说八道惯了,温沉吟之前从来也不怎么放在心上,但想到不久之前的那个吻,她还是心下一跳,很快退了出去。
木桌上的蜡烛持续燃烧着,不时爆起一点点的灯花。
每当那轻微的爆裂声响起,温沉吟的心便会随之重重一跳。
已经过去了半炷香的时间,一门之隔的地方,却始终没有传出什么动静。
窗外那片无尽的夜色中,她却能感觉到危险正在一点点的逼近。
又是一次灯花爆起时,温沉吟再也坐不住了,轻轻在卧室房门上敲了两下后,便将门一推,快步走了进去。
昏暗的卧房内,那道熟悉人影不知何时已经气息奄奄地倒在了地上,空气中却弥漫着一股刺鼻的血腥气。
温沉吟见状大惊,赶紧疾步上前,将他搂在了自己怀里,一边轻轻拍打着他的脸,一边低声呼唤着他的名字。
片刻之后,感觉怀中的身体微微动了动,似是是终于从昏迷地状态中苏醒了过来,她才心下一松,赶紧确认道:“马小六,你还好吗?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马小六看着她,目光却有些失焦,像是一时间之间不知自己究竟置身何地。
片刻之后,他才慢慢将手抬起,握住了她的手,声音轻轻的,却带着明显的颤意:“阿吟,是你吗?”
相识以来,私下里他一直叫她“温姑娘”,即便是满嘴胡说八道的时候,也从未用过“阿吟”这样亲昵的称呼。
担心之下,温沉吟也顾不上纠结这些细节,立马促声应道:“是我!你现在究竟怎么样了?”
马小六这才轻轻喘了一口气,拉着她的手更用力了些:“胸口的淤血已经吐出来了,只是方才强行打通经脉,体力有些透支。只要稍稍休息一阵,便没事了。你别担心……”
温沉吟的手被他紧握着,想要挣脱,却又顾忌着他的伤势。
尴尬之下,她也只能轻轻提醒道:“既是如此,要不我扶你起来,去床上歇着?”
马小六却像是没听见一样,依旧自顾自地问道:“阿吟,你方才是在叫我的名字吗?”
“是……怎么了?”
“没什么……我就是觉得很高兴……”
温沉吟闻言只觉得无奈:“你伤成这样,有什么可高兴的?”
马小六看着她,声音轻轻的:“因为那个时候,你一心一意关心着的人是我……”
而不是透过他的脸,在惦记着另外一个人。
黑暗之中,他的五官模模糊糊的,只能显出隐隐的轮廓。
但那双眼睛却亮晶晶的,像是因为这期盼已久的关心而抑制不住地欢喜。
在他低低地呢喃声中,温沉吟猛地一怔,像是被烫到一般,迅速挣脱了他的手,站了起来。
马小六刚才的那番话,触动了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心事。
她承认,在马小六独自疗伤的那段时间里,她心中惦记的一切都只和这个人有关。
这其中包括了他的伤情,他的来历,他的秘密,还有不久前刚刚发生的那个吻。
而这段时间里,她却没有想到裴瑾。
即便是方才对方躺在她怀里,那张脸与她的距离不过咫尺时,她的心都没有一刻分神。
其实理智告诉她,情况如此紧张的时刻,马小六的安危决定着未来事件发展的走向。
她会因此而紧张,并没有什么可指摘的。
那偏偏就是某种莫名的慌乱,让她觉得问心有愧,并产生深深的自责。
见她起身之后,迅速背过身去,久久不说话,马小六的眼睛也跟着垂了下去。
片刻之后,他慢慢站了起来,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苦笑:“温小姐,我刚才的话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说,虽然一直以来,我都在为侯爷做事,却也懂得情谊二字的份量。承蒙云麾将军看得起,温小姐又对我如此关心,我定然会尽力护你周全,不让旁人伤害于你……”
听他他将称呼从“阿吟”变回了“温小姐”,知情识趣地将彼此的距离重新拉开,温沉吟也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你能这样想,那便最好。如今时间也不早了,你既然已经无碍,我们还是赶紧回去吧。”
“先等一下!”
见她要走,马小六再次叫了了她:“这个东西……还给你……”
温沉吟缓缓转身,凝神看了看。
对方手中握着的,竟是一只银色的簪子。
那日她为了从危局中逃脱,她用这只银簪控制住了胡仪。
然而在阿贵出现后,这只簪子被对方击落,掉在了穿井巷的那栋小屋门前。
等到危局过去,她终于意识到那只簪子被落下时,那栋屋子已经被水月彻底烧毁。
纵使心中再有万般不舍,她也知道,裴瑾亲手为她制作的那份礼物,已经再也找不回来了。
此刻见那只簪子失而复得,她不禁又惊又喜,赶紧伸手接了过来。
簪首处的合欢花被磕破了好几处,应该是落地时被摔坏了。
但簪子通体生亮,没有一处污渍,显然是被人认真擦拭过。
想到马小六在那么危急的时刻,还能留意到这根簪子,温沉吟欣喜之余,又忍不住有些疑惑:“你是怎么找到这跟簪子的?”
马小六笑了笑,声音轻轻的:“你平日里不爱佩戴金银玉器,却总是戴着这根簪子,我想它一定对你很重要,昨日将你救出后,没见你戴着它,我想大概是半途落下了,就留意找了找,还好我运气不错,最后总算是找到了……”
他顿了顿,又忍不住问道:“这根簪子……是云麾将军送你的么?”
“是……”
温沉吟轻轻抚摸着发簪之上那朵粗糙的合欢花,像是在回答他,又像是在自言自语:“这根簪子,是瑾哥去北境之前送给我的,他说等再见面的时候,会继续把它做完。可是后面每次见面都那样仓促,仓促到他根本没有心思再提起这件事……可是后面我又觉得,其实这样也很好,只要他能回来,即便这只簪子永远这样,也是没有关系的……”
马小六一直安静的听着,中途几度欲言又止。
直到听到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些许哽咽,他才想是彻底下定决心一般,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我小的时候,曾经在一个银匠师傅那里学了几天手艺,如果你实在很喜欢这只簪子,我来帮你做完它……好不好?”
沉沉的夜色里,让他的声音听上去既小心,又温柔。
某个瞬间,温沉吟甚至分辨不出他究竟是为了赢得自己的信任,在处心积虑地讨好,还是入戏太深,已经情不自禁地扮演起了裴瑾的角色。
但无论如何,裴瑾送她的东西又怎么能让旁人染指?
所以最后,温沉吟只是神色冷淡地摇了摇头,抬手将那根簪子插进了自己的发髻里:“多谢你的好意……但这是这件事,就不劳你费心了。”
再见到顾正霆时,顾青影已经抱着不知从哪找来的合欢花灯等在了那里。
大概是等的时间有点久了,他担心母亲着凉,见面之后难免哼哼唧唧地抱怨了一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