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他问起自己父亲的身体状况,温沉吟心中只觉得五味杂陈,于是只能避重就轻地表示:“父亲的脾气吴将军是知道的,对于自己的事总是报喜不报忧。即便真有身体有恙,也不会让我们知道……不过我与阿珩已经打算春猎结束之后,便找个机会禀奏陛下,去北境探望父亲,所以还请吴将军放心。”
燕国施行“将兵分离制”,边将家属往往“非诏不能离京”,温沉吟即便有心前往北境探望,却未必能获得魏栩明的恩准。
彼此都心知肚明的情况下,吴钺知情识趣地跳开了这个话题:“从皇宫到归然山这一路奔波下来,想来温小姐也累了吧?怎么还不回去休息?”
温沉吟摇了摇头:“我一路坐着马车,倒也不觉得累,倒是吴将军您……刚到此处便要忙着布防巡视,才是真的辛苦!”
吴钺闻言哈哈笑了起来:“保护陛下的安全,原本就是我等的责任,何来辛苦一说?如今出了皇城,不比在宫中,自然是要更小心些,我才能放心。”
温沉吟心下一动,忍不住试探到:“此次春猎除了陛下之外,皇族贵戚也来了不少,期间的各种防卫安排,倒是让吴将军费心了!”
吴钺心思聪颖,立马明白了她话中之意,当即宽慰道:“温小姐放心,此次出行,禁军精锐共出动三千兵马,各位皇族贵戚那里,也都安排了专门的人马守备。更何况,出行之前,侯爷也特意招集了殿前司的各位大人,针对春猎的安防计划提了不少要求,有侯爷指点,此次春猎的安全,想来定是万无一失了。”
听到顾正霆也参与了春猎的安防事宜,温沉吟不禁心下一跳。
但事已至此,她也不能再多说什么,于是只能点了点头:“既是如此,那一切就有劳吴将军了!”
第62章 开猎
次日辰时,经过一夜休整的皇族贵戚们整装齐备,齐聚归然山猎场。
禁军侍卫们身着铁甲,列阵于前,只待君王开猎。
魏栩明接过下人递来的大弓,凝了凝神,挽开弓弦时,一双肌肉松弛的手却微微有些发抖。
一直候在身旁的银骊姬见状,赶紧朝不远处的侍卫使了个眼色。
那侍卫心领神会,迅速将几匹提前准备好的麋鹿驱赶至猎场中。
片刻之后,魏栩明终于勉强完成了振臂挽弓的动作,射出了一支长箭。
随着“哧”的一声响,一只在侍卫的驱赶下避无可避的麋鹿右腿撞上了箭尖,倒地之后发出了一阵长长的嘶鸣。
虽然没有盛年时一箭穿心的风采,但能有此成就,对于年事已高,身体又大不如前的魏栩明而言,已是万般不易。
眼见如此,原本还有些提心吊胆的嫔妃与臣子们不由都暗中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喝彩之声响彻山间。
魏栩明似乎对这个结果也甚是满意,在众人的高呼声中,很快将手一挥:“开猎礼已成,接下去,就看爱卿们的表现了!”
听到皇帝的指令,早已经整装待发的王公贵胄们立马策马驱兽,奔向猎场深处,有心表现的皇子们更是卯足了劲,就盼着能射杀掉几个大家伙,在魏栩明眼前大展身手。
圣驾到来之前,早有人来此净山,将闲杂人等全数驱逐。
此时的猎场以彩绸为界,清晰地划出了安全范围,也避免了皇族们误入险地的可能。
但围猎之时毕竟要动到弓箭,难免会有意外发生。为了保证安全,在一干皇族驰入林中后,侍卫们也立马跟了过去,一边帮着驱赶猎物,一边小心防卫着。
原本人迹满满的开猎处,倒是很快安静了下来。
魏栩明原地站了一阵,随着日头高升,原本满是兴奋的脸上,逐渐露出了几分疲态。
银骊姬见状赶紧凑了过去,柔声劝说道:“这山间日头晒,站久了难免沾上热气。刚好臣妾命人备下了梅子汤,消暑解乏正好,陛下先去尝尝如何?”
魏栩明点了点头,正打算顺着她给她的台阶换个清凉之处稍事休息,晃眼之间,却发现魏弘宣一直静静候在身后,并没有随众人入林狩猎争功的意思。
对于这个儿子,魏栩明原本还算宠爱,尤其是在他的母亲过世之后,更是多了几分怜惜之心。
然而当年荟英堂一事,当他从那份秘密的奏报中发现了魏弘宣的名字后,惊怒之余,心中也多出了几分猜忌。
他当年亲历夺嫡之争,趟过无数腥风血雨才最终坐上这至尊之位,自然清楚通往储君的道路上,皇子与朝臣之间的微妙关系。
皇子们需要结党,来争取朝臣们的支持,而朝臣也需要提前站队,以谋求新君上位后,能荣宠加身,平步青云。
尉迟上恭与裴行州一文一武,在当朝的臣子中都举足轻重的角色。
这样两个人私下勾连在一起,不仅靠一个荟英堂笼络住了朝中重臣的子嗣,甚至还连带牵涉上了魏弘宣这个皇子,这让他不禁开始怀疑,究竟是这两位臣子已经动了左右国本的心思,还是自己那个看似单纯的小儿子已经开始结党谋权、笼络人心。
虽然在处置了尉迟上恭和裴行州之后,碍于父子之间的那点情分,他最终没有对魏弘宣加以严惩,但对于他的态度却就此冷落了下来。
此后的漫漫数年中,虽然对他也并无苛待,但也远远及不上对魏弘昭那般偏宠。
只是身为帝王,魏栩明对于皇*子们的才华品性也自有一套判断标准。
长时间的观察下来,他逐渐意识到,历经了荟英堂一事后,魏弘宣虽然行事低调,举止谦和,也不像其他皇子一样会变着花样讨自己的欢心,但在行事风格和政事见解上,倒是比他的那些兄长们更像样子。
近些年来,议储之声渐盛,而朝臣们的争议点大多都聚焦在魏弘昭身上。
支持者认为这位皇子性情刚勇,又颇得圣心,时常可在魏栩明身旁聆听教诲,将来必能以武治天下,为大燕开疆扩土。
反对者则认为魏弘昭的母亲出身凉国,他的身体里也流着一半的异国血统。凉国国政动荡,与燕国之间关系亦属微妙,一旦继位,燕国未来的局势,极有可能会被新帝的母家所左右。
朝堂之上争议不断,后宫之中,以银骊姬魏代表的各路人马也时不时的在他耳边吹吹枕头风。
魏栩明平日里的诸多决议虽然没少受后宫的鼓动,但在立储这样的大事上,终究还是保持着谨慎的态度。
被各种意见拉扯得久了,难免感觉十分心烦。
在此期间,朝臣之中有人提及了魏弘宣,倒也让他就此留了心。
所以当初会让魏弘宣出使越国,倒也不完全是因为银骊姬的怂恿,这其中也带着几分想看看这个儿子是否堪当大任的意思。
越王被刺一案发生后,两国关系受到了不小的影响。
魏栩明虽然恼怒,但细细查问下来,却也知道魏弘宣是中了有心之人算计。
只是虽然此次任务以失败告终,但魏弘宣能够险中求生,逃回燕国,没让让越国拿捏住可以讨价还价的把柄,更没有让矛盾激化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倒也让他对这个儿子多了几分欣赏。
时至两国关系渐缓,越王遣人传来书信,特意提及了魏弘宣一行人在逃亡途中救下萧权性命之事,更是让魏弘宣在他心中的份量增色不少,甚至被他纳入了储君的备选名单中。
因此此次春猎出发之前,他特意将这个儿子招致宫中,耐心提点了一番,就盼着他能在春猎期间有所表现,给朝臣们留下一个好印象。
不料真正到了上场的时候,对方却静静地留在了原地,竟像是丝毫没有打算在这场众人瞩目的比试中出风头。
眼见如此,魏栩明的心中难免不快,再开口时,语气中也带上了明显的不满:“宣儿,此次春猎,朕一心盼着大家能够一展身手。如今你的皇兄们都已经出发了,你为何还留在此处?是担心技不如人,无功而返,所以才会龟缩不前么?”
魏弘宣闻言,恭恭敬敬走上前去:“父皇误会了。儿臣只是想着父皇近些日子身体不适,身边大概需要人照顾,所以才会特意留下,想要尽尽孝心。若是父皇想要考教儿臣的骑射,待其他皇兄回来后,儿臣再入林狩猎也不迟。”
他这番话说得极是诚挚,倒是让魏栩明的心也软了下来:“你生性慈孝,朕是知道的。只是朕身边有贵妃照顾着,你到也不必如此紧张。俗话说,练兵千日,用兵一时,今日既有如此机会,你尽可以试试身手,若成绩不错,朕自有赏赐!”
魏弘宣低低应了一声“是”,正打算策马离开,一道高大的身影已经从远处疾驰而来,口中还高声呼和道:“父皇,母妃!你们看看我猎到了什么!”
温沉吟和温珩原本一直静静呆在魏弘宣的身后,静观着四周的动向。
听到有人的高呼,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抬起眼睛,朝着他的方向瞧了瞧。
顷刻之间,人影已经由远及近,在距离魏栩明数丈之外的地方翻身下马,小跑了几步后,便在魏栩明身前跪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