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好的机会就此错过,温珩实在有些不甘心,从御前离开后,便很快便拉住了温沉吟:“姐姐,你之前不是一直顾虑着侯爷勾敌叛国之事吗?今日明明有机会向陛下求得恩旨出京,将此事告知父亲,你为何却偏偏什么都不提?”
温沉吟早已想清楚了其中的厉害关系,听他问起,不由轻声一叹:“侯爷对你我又已有防备,若此刻公然提及离京之事,必会受到阻扰,一旦打草惊蛇,你我再想离京,只怕就难了。更何况侯爷此番为了除掉六殿下,不惜借春猎之机,在陛下眼皮子底下动手。若在此期间,他发现你我二人有所异动,保不准还会闹出怎样的风波……”
温珩仔细想了想,心中只觉得越发疑惑:“侯爷向来沉得住气,眼下如此着急,想来是因为立储之事已迫在眉睫。只是我想不明白的是,即便侯爷除掉了六殿下,将四殿下送上储君之位,但太子也不过是辅政而已,掌政之权,依旧还是陛下手中……他这么做究竟有何好处?难不成他还想逼宫造反,然后挟天子以令诸侯不成?”
顾正霆虽为一品军侯,手中执有兵马之权,但在皇帝亲掌的几十万禁军面前,若说逼宫造反,那无疑只是个笑话。
但即便如此,温沉吟满心的忧虑也并未因此而打消:“侯爷究竟在图谋什么,我尚且不清楚,但看他既然急着除掉六殿下,必然不会因为此次失手,便善罢甘休。”
回想起归然山所发生的一切,温珩心中难免焦灼:“那行刺之人身手极好,如今既已逃脱,若是卷土重来,普通侍卫未必能拦得住……姐姐你看我是否要请旨入宫,回京之后留在六殿下身边陪护?”
那日刺客离开后,陈疆便下令封山,带着手下的侍卫全力搜捕。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如此严防死守的情况下,但那名刺客却如汇入大海的水滴一般,彻底消失得无影无踪。
温沉吟心里清楚,那刺客能无声无息地从的陈疆眼皮子地下逃脱,必定是顾正霆在暗中为他打掩护,但宫中戒备森严,这位侯爷能量再大,却也没那么容易安插陌生人出入。
若魏弘宣留在宫中养伤,短时间内,安全理应无碍。
但若任由顾正霆继续藏在忠臣的面具下搅弄风云,大燕的朝堂之中会有怎样的变数,那就难以预料了……
想到这里,温沉吟摇了摇头:“春猎之事的风波未平,侯爷理应不会再这么快对六殿下动手,所以眼下我更在意的,是侯爷那么着急扶植四殿下上位,究竟是想干什么……但无论他是何打算,势必于大燕无益,所以在此之前,必须要有人出面阻止,向陛下禀明实情!”
按照当下的局势,他们唯一能信任的人只有父亲温北堂,所以北境之行,已是势在必行。
温珩心下一跳,很快压低了声音:“所以姐姐是想我暗中离京?”
“不……”
温沉吟显然已经做好了打算:“以你如今的处境,即便暗中离京,也未必能顺利到达北境,所以传送消息之事……回京之后,咱们便去找一趟卫宁!”
圣驾回銮当日,温氏姐弟便即刻回了温府,与卫宁进行了一番长谈。
虽然之前的种种迹象,已经让卫宁觉察到自家小姐对顾正霆有所提防,但却一直以为那些防备源自于马小六那李代桃僵的身份。
如今得知真相,他不禁又是震惊,又是愤慨,很快便郑重承诺:“小姐放心,你与公子交代之事,我必将全力以赴,不负所托。”
他追随温北堂多年,做事向来妥帖,近些年虽然留在温府,协助温沉吟打点府中事务,变成了大管家的角色,但满腔的热血忠勇,却从未有所改变。
温沉吟知他心性,也知道论起忠心与办事能力,眼下已经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
但此事毕竟关系重大,她还是忍不住叮嘱道:“侯爷对我与阿珩已经有防备,自然也不会放过温府的任何动向。你此去北境,要如何避开侯爷的眼线,咱们还需好好计划筹谋。”
卫宁认真想了想,脸上很快弯起了一抹笑:“此事说来倒也不难……小姐不是大婚在即么?大婚之前,府中多备些东西总是免不了的。晚些时候我遣人多通知些商户把东西送过来就是了!”
温府仆从众多,食材日日消耗,有商户上门送货本就是常事,借着大婚之名,多些商户出入,也不会惹人怀疑。
届时只要卫宁乔装打扮,混入期间,自然就能悄无声息地避开顾正霆的眼线。
温沉吟闻言,只觉得此法甚好,于是很快点了点头:“既是如此,那便辛苦你了。”
计划商定完毕后,温珩便与卫宁讨论起了各种细节。
温沉吟静静在旁听着,精神却总是有些难以集中。
温珩暗中观察了一阵,见她始终不怎么说话,难免觉得担心,于是便主动表示:“姐姐,你身上有伤,不如先回房休息吧,剩下的事交给我和卫宁便是。”
卫宁只知春猎期间魏弘宣遇刺,却不知道温沉吟也受了伤,此刻听温珩提起,不禁脸色大变:“小姐怎么会受伤?伤势严重吗?”
温珩怕他因此乱了心神,赶紧安抚道:“你且放心,姐姐虽然被刺客刺伤,但万幸对方及时收手,没有伤及要害,大夫说只要好好休息,也就没事了。”
卫宁尤自不放心,继续确认道:“那刺客既是死侍,又怎会对小姐如此客气?公子确定那剑上没有淬毒吗?”
温珩摇了摇头,看向温沉吟的目光却变得有些复杂。
很显然,卫宁这几句话,戳中了他一直惑而不发的心事。
虽然在给到魏栩明的禀奏中,温沉吟的说法是,那刺客是因为皇家侍卫赶到,为了尽早脱身,才在慌乱之中抽身离去,就此保住了自己的一条命,但他当时就在现场,却看得真切,对方确确实实是在刺中温沉吟的心口后,及时收了手,才避免了一场悲剧的发生。
对方的反应如此不合常理,难免让温珩心下生疑。
但鉴于温沉吟的微妙反应,以及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此事他一直没再提起。
如今卫宁就这么赤裸裸的问了出来,他也的确忍不住了,正待开口试探,温沉吟已经站了起来:“说起来,我的确有些累了,剩下的细节,你们就看着商量吧。”
听闻她要休息,温珩嘴唇动了动,最终把那些已经到了嘴边的疑虑又咽了下去。
然而离开之前,温沉吟却又顿住了脚步:“对了,我与阿珩离开的这几日,马小六可还好吗?”
卫宁一怔,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声音也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颤意:“小姐之前交代,马小六可以自由出入温府,所以他的动向,我也没怎么过问。只是小姐与公子离京这几日……他也并未呆在府中。”
第68章 警告
马小六合衣躺在床上,目光怔怔地看着床顶。
不久之前他刚刚从一场噩梦中惊醒,如今贴身的衣物早已经汗湿,可他却像是浑然未觉。
事实上,自他住进温府的这间小院后,之前在刀尖舔血的生涯中养成的那种随时随地精神紧绷,稍有风吹草动,便会瞬间惊醒的习惯已经缓解了不少。
虽然这座宅子中,从未有人真正信任过他,但他也知道,只要他还冒着裴瑾的身份,睡在这间屋子里,那至少就不用担心有人会夜半前来,悄无声息地割断他的喉咙。
对于这来之不易的安稳,他十分珍惜,甚至让他产生了一种“家的错觉。
所以每当他面临困境,命悬一线时,满心盼着的,就是能回到这间屋子里,躺在床上,睡上一个好觉。
但是这一次,这种安稳的感觉却再度消失了。
因为只要他闭上眼睛,眼前就会浮现出他亲手将长剑刺进温沉吟心口的那一幕。
他的出手向来既准又稳,因为将他养大的那个人一直告诉他,机会总是稍纵即逝,执行刺杀任务时,若不能把握机会,一招毙命,就再无全身而退的可能。
为了培养他的心智,训练他的身手,那人对他一直很严格,他也因此吃了很多的苦,以至于很多时候,他都会羡慕路边的野狗,虽然时常食不果腹,但至少不用总是提心吊打地活着。
时至今日,他已经成为了最锋利的杀人武器,无论执行任何任务,都已经能做到比当初教他武功之人更冷静,更心无旁骛。
这样出色的战绩,也让他对自己有了绝对的信心。
可是眼下,他却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他已经不记得当初那一剑是如何刺出去的了。
但却始终记得温沉吟中剑之后,脸上的表情又是错愕,又是痛苦。
他还记得对方一步步地走到他身前,握住他手腕时,血从他手心流过时的温度。
那种感觉,又冰冷,又粘腻,让他至今想起,都会浑身颤抖。
更早一点的时候,也同样有一个人,用他沾满血迹的手掌握住过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