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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玉行_秋时姜【完结】(99)

  随着那些模模糊糊的脸孔在脑海中靠近又走远,最后他发现自己重新回到了数月之前,庆国的那间大牢之中。

  时间停留在午夜,黑暗仿佛被墨汁泼得密不透风。

  弥漫中空气中那股子呛人的血腥气,昭示着残酷刑讯还在一直持续着。

  马小六站在屋子的角落里,眼睛低垂着,死死地盯着自己的脚尖。

  他知道自己之所以会站在这里,是要观察那个和自己样貌相仿的小将军,模仿他的一举动外,以便有朝一日,可以取而代之

  可是真的到了这一刻,他却什么也不敢看,什么也不敢听,只想把自己变成透明人,躲得远远的,直至彻底消失。

  不知过了多久,令人胆战心惊的刑讯终于暂时告了一个段落。

  紧接着,随着“咯吱”一声响,有人推开房门,缓步走了进来。

  马小六赶紧收敛心神,低声叫了一声“侯爷”,对方却丝毫没有要搭理他的意思,只是微声一叹,慢慢走到了裴瑾身前。

  年轻的小将军被粗硬的铁链牢牢锁在了刑架之上,长久的刑讯让他饱受折磨,原本风华俊朗的一张脸上也布满了血污。

  听见脚步声,他微微睁开了眼睛,看向来人的目光里,却满是不屑与嘲讽。

  顾正霆似是被他的目光所触动,怔怔地看了他好一阵,才轻声开口:“阿瑾,你这又是何必呢?燕国皇帝对你父子如此猜忌,即便涧云峡一战胜了,保住了北境的安全,你回朝之后,拿到的无非也就是一纸降罪的诏书。如今庆国皇帝有心招揽你,为表诚意,甚至愿意将最心爱的公主嫁与你,你又为何如此固执,非要为一个不值得的皇帝尽忠呢?”

  “有心招揽我?然后呢?待我降了庆国之后,便要提枪上马,剑指我大燕子民了么?”

  裴瑾哼声笑着,口气虽然虚弱,却都是显而易见的嘲讽:“我生于大燕,自幼受教于父亲,知道既然投身从军,便要保家卫国,保护百姓。如果我没记错,侯爷也曾经与父亲一起征战沙场,难道是投敌叛国的日子太久了,竟连这样的道理也不懂了么?”

  “侯爷?”

  顾正霆像是被他这个生疏的称谓刺中,脸上闪过一丝受伤的表情:“阿瑾,从小到大,你一直叫我顾伯伯,念在你母亲的情分上,我也一直将你视若己出,当作亲生儿子一般,事事皆在为你考虑。可你如今对我却如此生分,竟是连一句伯伯也不愿再叫,若你母亲尚在人世,定不会愿意见到你现在这个样子……”

  听他反复提及虞澜婴,裴瑾的眼中闪过一丝厌恶之情:“顾侯爷说笑了,我母亲若尚在人世,最不愿做的事,只怕是与你这样的人相识!”

  在他的阵阵嘲讽声中,顾正霆逐渐变了脸色。

  然而当他的目光与裴瑾对视时,表情却再次柔和了下来:“阿瑾,你自幼便没见过你的母亲,所以你无论你如何妄加揣测,我也不会怪你。但是你要知道,你的母亲是全天下最聪慧最温柔的女人,她一定会懂得我待你之心。她这一生最大的错事,便是嫁给了你的父亲。若你是我的儿子,我又如何会让你陷入眼下这般境地……”

  马小六在一旁静静的听着,越听越是心惊。

  顾正霆的那些话看似是在劝降,实则却像是借着眼前的机会,在表露着对一个女人的思慕之情。

  惊惑之下,他忍不住瞧瞧抬起头,想要偷眼看看对方脸上的表情。

  于此同时,裴瑾显然也从他的呓语中意识到了什么,惊怒之间,胸间气血翻涌,一句嘶哑的“住口”刚呵斥出口,继而就是一口鲜血喷出。

  顾正霆仿佛也被眼前的情形惊到了,口气也变得急促了起来:“阿瑾……阿瑾你怎么了?”

  片刻之后,眼见对方气息微弱,久久不语,似是已经陷入昏迷,他不禁厉声怒斥道:“我早就交代过,不许伤他性命,如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刑讯裴瑾虽说是拓跋延授意,但顾正霆却是他身陷囹圄的始作俑者。

  可如今他的关心和焦虑却都表现得如此真切,全然不似作伪,这诡异的态度不由得让在场的兵士都有些心惊。

  面面相觑之间,一直跟在他身后的殷鹤踏前一步,低声咳了咳:“云麾将军应该是刚刚受完刑讯,又有些怒急攻心,才会暂时晕了过去。至于性命方面,应该暂时无碍,还请侯爷不要担心……”

  顾正霆低声叹了叹,似是心有不忍:“今天就先这样吧……你去拿些疗伤的药膏来,等他伤势好些了,我再好好劝劝他。”

  眼见一番交代之后,顾正霆便不管不顾地将裴瑾从刑架上放了下来,房内的士兵们都知情识趣地退了出去,生怕自己动作稍慢,便会惹恼这位喜怒无常的侯爷。

  马小六见状也知道自己不该继续留在此处,但又实在放心不下,所以最终还是尽力屏住呼吸,安静缩在了角落里,就盼着对方能因此而忽略掉自己。

  待到众人离去,房间内只剩一个透明人一样的马小六后,顾正霆缓缓坐下,顺势将裴瑾搂进了怀里,目光怔怔地看向他血迹斑斑的脸庞,像在看一件易碎的珍宝。

  就在他忍不住伸出手,想要试着将他凌乱的额发拨开时,裴瑾却已经从昏迷的状态中悠悠转醒,慢慢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顾正霆似是被对方的眼神所触动,声音变得有些嘶哑:“阿瑾,你知道吗,你和你的母亲长得那么像,尤其是那双眼睛……每次看到你对笑,我就会想起我与你母亲初遇时的情形……”

  裴瑾看着他,嘴唇微微嗡动着:“是吗?可是我怎么听说母亲她……”

  “你母亲她怎么了?你听说了什么?”

  “我听说她……她……”

  随着后半句话声音渐低,顾正霆怔了怔,目光中流露出了急切的期盼。

  那种期盼忍不住将头低下,想要听清他究竟再说什么。

  然而下一瞬,随着精光一闪,一片又薄又利的刀片已经随着裴瑾下巴扬起的动作直直逼他的颈间。

  马小六站在角落里,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如果不是担心惊动了旁人,他几乎就要为裴瑾身处绝境之下,还能如此冷静沉着的精彩表现鼓掌喝彩。

  除此之外,他还有些感动,又有些意外。

  因为眼下裴瑾所用的这一招,是很多年前,自己亲自教给他的。

  那个时候,裴瑾为了他换血之后,因为身体虚弱,在府中静养了好一阵。

  出于内疚,他也时常回去他的屋中探望,陪他聊聊天。

  聊天的时候多了,裴瑾也会问起他昔日的遭遇,有没有遇到过什么危险。

  而他就献宝一样,眉飞色舞地将自己那些保命的绝招都说了一遍。

  他也记得裴瑾在听完之后,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笑着揉了揉他的头。

  那个笑容里有庆幸,有无奈还有显而易见的怜惜与同情。

  那一刻他忽然觉得很沮丧,认为自己的表现实在是太蠢了。

  像裴瑾那样资质出色的贵公子,若是遇到什么难缠的对手,自会堂堂正正的将对方击败,又哪里会像自己一样,为了保住性命需要绞尽脑汁,丑态百出。

  但裴瑾却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一般,很快便主动提出,你说的那些保命之法我觉得挺有意思的,你能不能教我几招,说不定以后能用得上。

  虽然知道对方大概是不想自己难堪,才用这样的方式安慰,但他还是很快振作起了精神,认认真真地将那些伎俩都教给了他。

  原本他以为,裴瑾只是说说而已,在他们分别之后,就会把这些上不了台面的玩意抛诸脑后。

  可是这一刻,对方那凌冽的身手和周身散发的肃杀气场,竟是比他更像一个刺客。

  顾正霆骤然受袭,想要闪避却已经来不及。

  眼见那道寒光已经没入喉间,不知何时已然回归的殷鹤飞身而至,重重一掌劈向了裴瑾的肩头。

  重击之下,裴瑾身体一偏,咬在嘴里的刀刃堪堪将顾正霆的皮肤划过,却终究没能要了他的性命。

  顾正霆顷刻之间在鬼门关前转了一圈,一时间只觉惊魂未定。

  片刻之后,他伸手向颈间一摸,满手的血迹瞬间刺痛了他的眼睛:“阿瑾你是不是疯了!你居然想杀我?你知不知道为了保住你的性命,我花了多少功夫,如今与拓跋延更是闹到了几乎要翻脸的地步!我为了做了那么多,你竟忍心如此对我?”

  “那不然呢?”

  裴瑾一击不中,已知再无机会,当即将衔在口中的刀片轻轻一吐,唇角弯出了一抹笑:“侯爷还想怎么样?难道在见识了你的卑劣无耻的真面目后,还盼着我能如昔日那般信任你,尊敬你,把你当作至亲之人,与你把酒言欢么?”

  在他的声声嘲讽之中,顾正霆只觉得脑子嗡嗡做响,心跳一阵强似一阵。

  类似的话语,十多年前他曾经听人说起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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