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赛完马,两个人腰酸腿软。
孟薇存着一丝侥幸回头看,小野猪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头长了獠牙的黑毛大野猪,暴躁地冲出草丛里她们刚才待的地方。
周围兵甲忙着挖土灶做饭,没人留意这边。
萧远步出马车,最先发现孟薇形势不妙,急忙唤人去支援,众人赶紧去营救她们。
孟薇惨白着小脸拼命地跑,那黑毛野猪却只追着她们跑,把两个来救人的兵甲撞飞。
最后还是十来个汉子一拥而上,终于逮住野猪。
他们乐得大笑。
“兄弟们,今日有口福了,这可是送上门的猪肉!”
“那野猪崽子跑得真快,算了,姑且饶它一命!”
孟薇跑得腿都软了,一回头,撞上萧远的视线。
她抹了把额上细汗,打算去向他道声谢。
萧远嘴角抽动又强行压下,转身,回了车里。
孟薇呆住,他刚才是不是在憋笑?
真是的,这件事很好笑吗?
她歪着头想了想,自己也忍不住噗嗤笑起来。
被猪追着跑,委实有些荒唐呢。
随后的行程里,众人一想起这事就觉好笑,不知不觉间又过了数日,待孟薇察觉时,队伍已经走在官道上,两旁是熟悉的桂花树,京城近在眼前了。
她出发的那日桂花开得正盛,如今八月中旬将至,枝头的金蕊已显出颓势,香气也淡了许多。
孟薇右手支着下巴在车窗前发呆,阿娘说行进速度快的话,天黑之前,她们就能进城。
要和萧远分别了。
她有些不放心,萧远一个人在王府禁足,虽然李公公死了,但其他公公真的不会再刻薄他吗?
中午的时候队伍再次停下,照例埋锅做饭。
孟薇手里藏着桂花香囊,不必凑近也能闻到香甜的桂花味,一同藏起的还有小马泥哨,这两样东西是上回她想送萧远的。
那时他不肯要,如今他们是朋友了吧?
萧远是不是肯收下了?
孟薇心怀期待,去到红帏马车旁。
车帘大开,萧远正在看书。
她走上前,软软道:“殿下。”
少年偏头,看见小姑娘两只手背在身后。
他抿唇:“又有何事?”
孟薇伸出两只手,手心里躺着月白色香囊和一只黑色小马泥哨:“送给你的。”
萧远记得它们,上回在三清观她赠他泥哨,他没要,后来回京路上她又赠他香囊,他也没要。
他们一同经历生死,马上要进城了,他忽然想起今后她有她的人生路,而他也要扛起自己的责任,大约不会再见。
“你们女子才喜欢这种小玩意。”萧远目露嫌弃,伸出手,“给我吧。”
孟薇没在意他说的话,笑盈盈嘱咐:“殿下睡觉的时候,把香囊放在枕头底下,会做好梦的。”
萧远皱眉,他是男子,断然不会做女儿家才干的事。
他生硬道:“啰嗦。除了这些,还有何事?”
孟薇偏头想了想:“还有,殿下要好生吃饭,别挑食,等我寻到时机就去看望殿下。”
萧远觉得可笑。
她到底有多蠢?还是说,拿当他三岁小孩来哄骗?
他随口敷衍:“嗯。”
不知为何,正午的阳光刺眼得令他心生烦躁。
午饭后,队伍再次启程,很快便来到城门外。
他们踩着车轮在土路上碾轧出来的痕迹进入城内,孟薇掀开车帘一角,看见背着竹筐的货郎沿街叫卖,还有孩童在嬉戏打闹,街上车水马龙繁华极了。
她看惯了平川旷野,忽然进到热闹的人群,竟有些不习惯。
入了城,队伍再次停下,按照礼制,身为皇子的萧远在此,汤家和孟家的人马必须恭送他先行离开。
此时,城门内贴着墙根的地方还有一辆青帷马车,带着宫娥和内侍候在那里。
宫娥掀开车帘,从车里下来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她身形瘦弱,模样也不起眼,倒是那双眼睛很温和。
她走到萧远的马车边,福了福身。
“纪王殿下金安,太后命我来恭迎殿下回京。”
隔着车帘,萧远没发话,陈牧也不敢为这姑娘掀开帘子。
片刻之后,萧远语气平淡:“替我谢过太后,等陛下回京恕了我的罪,我再入宫向太后请安。”
“是。”杨妘娘低着脑袋轻声应下,眼底藏着失落。
太后当年同她玩笑,要封她做纪王妃,那时殿下也在。
这么多年,他只肯唤她一声妘姐姐,可叹如今,连那声“妘姐姐”也听不到了。
第10章 啰嗦
萧远命车夫起程回王府。
杨妘娘眼看着马车驶出去很远一段距离,才依依不舍地回到自己的车里,领众人回宫。
孟薇与姨妈和汤蕊作别,抬眼,见路边一辆马车有两人正笑着同她招手,原来是她二叔和二婶接到信件,来迎她们回家的。
孟薇眼眶湿润,是啊,回家了,那是她两辈子朝思暮想的家。
回到府里,她先随母亲去给祖母请安。
甫一进到祖母的屋子,孟薇便觉得头上被轻轻碰了一下。
她疑惑回头,躲在门背后的小姑娘便嬉笑着跑出来,藏到一位白发老妇人身后。
那小姑娘右手高举孟薇的粉色琉璃簪,眼里露出得意:“二妹妹,这个归我了。”
孟薇神色无奈,别的首饰都可以送给大姐姐,唯独这件不行:“大姐姐,这簪子是蕊姐姐所赠,真的不能给你。”
孟娥撇嘴:“一支簪子罢了,又不是什么稀罕物,你再买一支不就成了?”
白发老妇人正是孟薇的祖母,她手持拐杖轻敲地面,劝说孟薇:“你也是,不知在哪里学的小家子气,一根簪子而已,就送给你姐姐又当如何?”
孟薇着急,想说些什么。
冯氏脸上挂着笑,走过去,直截了当从孟娥手里取回琉璃簪。
她笑着轻拍孟娥的肩膀安抚,对老太太说:“母亲最喜欢说笑,等夫君回来,我也把这笑话说给他听,叫他高兴高兴。”
在所有的儿孙里,孟老太太最宠爱母亲早逝的孟娥。
老太太脸色一沉,倘若方才说话的是二房续弦的邹氏,她当场便要打一巴掌的,但眼下是冯氏。
府中上下无人不知,孟士衡最护妻女,若他回京知道此事,少不得要和老太太讲道理。他性子倒也好,只跟人家讲理,可老太太最不愿听他念叨。
孟老太太不咸不淡道:“你们安也请过了,就别在这杵着了,都回去歇着吧。”
众人依言,陆续出去。
这时孟老太太又拉着孟娥的手,说:“你看,人家才是一家人,人家有说有笑地走了,只有祖母陪着你。你乖,别气了。”
孟娥气得跺脚:“哼!那你给我买,我不管,我就要一模一样的琉璃簪。”
门外,二房夫妻一脸尴尬,冯氏也无奈摇头。
孟薇回到厢房,离家数月,桌椅上已积了一层薄灰。
她指尖擦过灰尘,忽而心里酸涩,祖母向来偏袒大姐姐,可她好歹有阿耶阿娘护着。
那么萧远呢?太子和宁王明里暗里欺负他时,陛下可会为他主持公道?自然是不会。
他只能自己咬牙受着……
这时候夜已深,萧远还未歇下,正在书房里看兵书。
昏暗的油灯在墙上映出少年清瘦的侧影,寂静深夜里,只有书页翻动的轻响。
纪王府是一处老宅子,原先住的是先帝的一位皇子,后来萧远这位叔叔意图谋反,被先帝囚禁至死,宅子也便充了公。
因它不吉利,今上一直让宅子空着,直到萧远的年纪该出宫了,便把宅子给了他。
萧远明白,圣上意在敲打他,叫他别对皇位痴心妄想。
书房的竹帘掀开,岳公公入内,轻声劝说:“殿下,夜深了,别怪老奴多嘴,殿下一路奔波,身子要紧,明日再看吧?”
萧远从书里抬头:“看完这页就睡,你去歇息,这里有杨祐在。”
他时常彻夜读书,岳公公可不信他的话。直等到他看完那页,终于起身,岳公公送他回屋了方才安心。
床已经铺好,萧远正要躺下,又想起来什么。
他走到案前打开抽屉,里面躺着一个月白色的香囊。
桂花的甜香扑鼻而来,萧远抿唇,将桂花香囊放到枕头下。
那小傻子啰嗦得很,罢了,只听她这一回。
月光如水浸透了纱帐,淡淡甜香里,少年呼吸均匀,梦里没有了刺向他的刀光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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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薇回京好些天,一直记挂着和萧远约好,她会去看望他。
孟家虽出了老太爷和孟士衡两个五品御医,说到底还是寻常人家,规矩没世家那样多,女孩也可以出门。
前一晚,她向冯氏说起想去探望萧远,得了母亲应允后,她今日早早就起来做了槐叶冷淘,用青瓷碗装好放在井里冷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