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这么久,孟薇还是第一次见萧远说那么多话,原来和他谈天说地也很有意思啊。
萧远一抬眼,就看见她在笑。
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他气恼问她:“傻笑什么,那书生不可恶吗?”
孟薇甜笑点头:“可恶的,他太可恶了,说要请人家吃包子却不付钱,还要冤枉人家。还好有殿下仗义执言,不然那少年就洗不掉罪名了。”
她依然在笑,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弯成月牙。
萧远盯着她,气道:“不对,你还在笑,傻笑什么?”
孟薇一汪水眸纯净极了:“我只是觉得殿下今日格外不同,没像往常那样一板一眼呢。算起来,这是我头一回看见殿下说那么多话,原来殿下说笑话时也很好笑呀。”
她一双眼睛生得极美,笑起来又像是世间最甜的蜜糖,被她这样望着,很难让人不沉醉其中。
萧远被这双眼睛温柔地看着,说不清为什么,明明方才还恼她,这会却根本不敢看她。
秋意渐浓,回城的路上,孟薇看着由绿变黄的树叶被下午的凉风一吹,打着旋飘落下来,正好有一片黄叶落入她怀中。
她捻着落叶,心里惆怅,今日虽然躲过了祖母盘问,终究不能长久让父母在她和祖母之间为难。
默了默,她对萧远说:“殿下,明日起,我就不能来了。”
孟薇的声音又轻又软,像是燕儿呢喃,又带着一丝少女的忧愁。
萧远不看她,低声说:“嗯,我也不会再来这里了。”
圣上下了旨,太子不必再抄写经书。
这便是说,太子要回弘文馆读书了。
萧远也得去读书。
况且纪王府的马场修缮得差不多了,他没有理由再来这里。
萧远心里莫名泛起苦涩,竟然有些难过。
往后,他恐怕很少能和孟薇见面了。
她是姑娘,不能总来找他。
至于他……
秋风卷着落叶从他和孟薇之间穿过,好像划开了一道无形的界限。
萧远心里苦笑,他终究是个废太子,纪王的名头并不好当,谁知道哪一天就死在父兄手里。
所以,他不能找她,他配不上。
分别之前,萧远看着小姑娘耳边被风吹乱的发丝,轻轻说:“若你骑术上还有哪里不会,就来王府找我的骑师。”
孟薇乖巧点头,笑着说:“好,我不会了,就去殿下的王府请教骑师。”
她一双眸子干干净净,如同她的人,萧远觉得自己真是卑劣啊,到底还是留了借口想见她。
第16章 丧家犬
孟薇回到府里时,依旧是先经过孟老太太的院子。
她刚走到拱门外,就听见里面传出祖母的说话声。
老人家埋怨的语气里透着宠溺:“乖娥娘,只有你最傻,祖母送的布老虎不比她送的破泥哨强吗?她随便在路上捡个破泥哨送你,你倒当个宝贝,没准她还在背后偷笑你。”
四周安静,探出院墙的木芙蓉花垂着脑袋,孟薇站在原地顿住脚步。
祖母说的是她在驿站买的孔雀小泥哨。
阿橙悄声安慰孟薇:“老夫人说胡话呢,姑娘只当没听见,别往心里去。”
孟薇可不那么想,既是听见了,便不能假装不知。
她径直步入院子。
没想到正主突然出现,孟老太太尴尬地住了嘴,面上还要假装无事:“来了?快过来坐吧。”
只是一开口,孟老太太便泄露了心虚,平日里她断然不会好言好语招呼孟薇坐她身边。
孟薇福了福身,不紧不慢道:“祖母说错了,泥哨是我花了银子,专程在驿站买的。大姐姐喜欢,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在背后议论人。”
孟老太太被呛得哑口无言。
一旁的孟娥绞着手帕偷瞄孟薇脸色,忽然觉得这个温和的二妹妹,讽刺起人来和大伯一样厉害。
她惹不起,连忙躲回屋里,留下祸从口出的祖母想办法找补。
早晨才被孟薇呛过一通,孟老太太要脸面,刚打算搪塞几句把事情糊弄过去时。
孟薇欠身:“祖母歇息,孙女不打扰了。”
她直接出了院门,身后,孟老太太气闷地重重将布老虎摔在案几上。
直到穿过回廊,阿橙还在偷笑方才孟老夫人不尴不尬的脸色。
孟薇着急正事,食指轻点她额头:“还笑呢。咱们快些回去,我得看看黄麻浆沤熟了没有。”
上辈子,孟薇卧病在床,萧远找来许多书给她解闷,其中一本便是《造纸术》。
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找来的这本书,她问遍了京城能找到的书肆,还是没买到。
回到小院子,孟薇来不及换下男装,先到墙角的桂花树下打开堆放在树下的稻草,露出地上三只土黄色的小坛子。
孟薇挽起袖子,持着棍子搅动坛子里的浆液。
她打算开个纸铺。
当年,祖父无偿施药帮助贫苦百姓和落魄学子,才积累了很高的声望,后来当了御医,先帝也因此给祖父几分薄面。
孟薇心想,有了纸铺便可以帮助买不起纸的贫困学子,若还能赚些银子,又能像祖父一样帮助贫苦百姓。
等到她积攒了名望,宁王再想加害她时,就得掂量着后果。
弄好三坛麻黄浆液,孟薇回到西厢房换下男装,洗净手,拿起书案上昨日烘干的黄麻纸细细端详。
“还是太粗糙了。”她轻轻摇头。
阿橙手里拿着另一张纸,是孟薇特意在浆液里撒了花瓣做成,浅黄色的麻纸衬着桃色花瓣,雅致极了。
可惜的是,纸张依旧不够细腻,难以落笔书写。
阿橙对着光线仔细打量,叹道:“姑娘的手艺越来越好了,要是这花纸真的做好了,必然有闺阁小姐买去做窗纸用。”
“我也是这样打算的。”孟薇透过窗户望向桂花树下的稻草堆,自言自语,“藤条韧性好,或许可以找一些来,捣碎了参在纸浆里。”
折腾了一个上午,她实在困乏,便歪在床边躺下说要歇一会。
等她醒来时屋内已经点起了油灯,外头传来更夫的声音。
阿橙在油灯下缝衣裳,见她醒来,端来温热的饭菜:“方才夫人过来一趟,见姑娘睡得熟,不忍叫姑娘起来用饭,便让我留了这些饭菜。”
孟薇腹内饥饿,趁热吃饭,灯下映出她纤细的身影。
她吃着饭时,外头忽然刮大风,屋里的门窗被吹得嘎吱作响,灯光忽明忽暗,孟薇还是放不下造纸的事。
其实她听闻秘书省藏书无数,里头或许就有《造纸术》。
只是那里不对百姓开放,她连进去看一眼的资格也没有,除非是有功之臣或皇族近支,才有可能得陛下赏赐藏书的副本。
外头风停了,淅淅沥沥下起小雨。
孟薇安慰自己,前世,萧远约莫也不是从秘书省拿回的《造纸术》,毕竟他好心救下她,不可能再为她破了陛下的例。
默了默,她又想起弘文馆的藏书室,阿耶近日调任翰林医官,翰林院就在弘文馆旁。
孟薇思忖着,或许可以借给阿耶送饭的时机,去弘文馆碰碰运气。
小雨连着下了数日,这日晌午,雨总算停了。
孟薇主动对孟士衡提出,明日中午想把她做的饭菜送给父亲尝。
孟士衡自然答应。
第二日天边刚露鱼肚白,萧远步出王府去弘文馆念书。
如今他骑术娴熟,便不肯再乘坐轿辇,而是利落地翻身上马。
深秋的清晨寒意渐浓,岳公公有件事实在不放心,特意背着他唤来书童杜易,悄声叮嘱:“你拿好殿下的书箱,千万别弄丢了。”
杜易会意,紧紧提着手上沉甸甸的书箱:“公公放心,这回人在书在,我不会弄丢它们。”
杜易明白,岳公公是担心殿下的书又被人扔掉,他得小心守好书箱,不能再叫上回的事情发生。
秋风萧索,枯叶飘落下来铺满地面。
萧远踏着清晨秋日的寒意,策马往皇宫的方向去,弘文馆在宫里东南角,挨着翰林院。
他很不愿去弘文馆念书,学士教授的课文他早就烂熟于心,去了也学不到新东西。
况且还有太子扰乱学堂,在那里念书着实浪费光阴。
到弘文馆时,天还没完全亮,他入了学堂,坐到角落的位置,拿出书本温习。
陆续有其他学子进来,全是贵族子弟,三三两两地聚在一处有说有笑。
没有一个人愿意和萧远说话,对百姓而言他是纪王殿下,但在这群贵族少年眼中,他只是权利博弈的失败者。
失了势的废太子,没有攀附的价值。
又过一会,康如意也来了,因着康相得宠于陛下,她也被特赐来弘文馆念书。
康如意一踏入学堂,少年们的目光便聚焦在她身上。
她得意地仰着头,直到余光扫到角落里看书的少年,叫她忆起重阳节在街上和萧远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