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道缨则直接上手,帮着太子揍宁王。
殿内乱成一团,香炉酒盏倒成一片,美人吓得惊声尖叫。
内侍们更是左右为难,两位都是圣上心头肉,不知该劝哪一位才好。
殿内正打得昏天黑地。
一道尖利的声音喊道:“皇后驾到!”
不知是谁,把贺皇后请来劝架了。
一见太子和宁王脸上紫青色的肿胀伤痕,贺皇后急忙命人唤太医来。
手心手背都是肉,两个宝贝儿子脸上挂了伤,她心疼得直掉眼泪:“都怪那贱妇生的小畜生,见你们父皇不在,便敢拿话挑唆你们两个。”
太子挂着紫青的眼圈,借机央求:“母后,就该把那小畜生弄去安西都护府。弄死他,我才甘心!”
宁王心里暗骂他是蠢货,可也懒得再管,索性坐看好戏。
贺皇后用手帕拭泪,恨道:“你们别声张,我自有办法收拾那小畜生。”
深秋的夜里,寒风像一把锐利的刀子,刮得窗棂呼呼作响,好似孤魂的低语。
纪王府的书斋还点着灯,油灯在墙上照出少年瘦弱的影子。
萧远正在写字。
四周寂静,一点人声也没有。
他手执毛笔书写百福帖,为亡故的阿娘祈福。
陛下严禁任何人祭奠萧远的亡母,萧远不清楚其中缘故,但违抗圣旨是死罪,他不能明目张胆地烧纸钱,只好偷偷为阿娘写百福帖。
少年一笔一划,写得认真,他心里有很多话想对阿娘说。
比如,他会骑马了,还能在马上拉弓射箭,那和他平日站着放箭不大一样,他还不太熟练。
还有,他有喜欢的姑娘了……
那是个小傻子,一脸认真地和他说,她会努力长本事保护他。
他长那么大,头一回听见有姑娘说要保护他。
那样稚气又认真的话,旁人或许觉得好笑,听进他的耳朵里,却是无比震撼,烫得他连梦里都不敢直视她。
那时她流着眼泪,他察觉自己心疼她。
于是他心想,完了,他越陷越深了。
可是小傻子什么也不懂。
油灯闪烁,萧远心里苦涩。
他在妄想什么呢?她有慈爱的双亲,自己也是温柔聪慧的姑娘。
他甚至能想象到,等她到了出阁的年纪,京城里家世好、人品好的少年,便会请媒婆踏破她家门槛。
而他,甚至没有一个完整的家。
他原就不配沾染她。
百福帖写好了,萧远自嘲地苦笑,将它拿到油灯上,看着火苗点燃它。
然而他那些不敢言说的妄想,却没法随着百福帖一起烧成灰烬。
最后一点火星熄灭时,远处忽然传来打更声,萧远一惊,手指被火星烫得一颤。
日子一晃,来到了十月十五。
今日是下元节,也意味着冬季的来临。
有些余钱的人家早已将秋衣换成了冬装,人们走在街上,说话时嘴里都往外冒着白气。
萧远没去弘文馆,大清早的,圣上着人来王府传旨,召他入宫。
萧远跪在地上,领旨谢恩。
他去到宫里时,陛下还没下朝,只能在大殿外面候着。
天气寒冷,北风像刀子一样刮在他脸上生疼。
萧远静静立在殿外屋檐下,身上的衣裳还是单薄的鸦青色圆领袍子,而他左右,就连宫里的小内侍也换上了厚实的冬装。
他冷得死死咬住唇,也不敢唤陈牧去拿披风。
圣上不喜欢萧远和他阿娘,自从他阿娘去世,圣上更是看他横竖不顺眼,吃得太好叱他不知节俭,穿得太暖便骂他娇生惯养。
所以这趟入宫,萧远不敢穿得太好太打眼。
他在殿外吹了大半个时辰的寒风,大臣们才陆陆续续出来,只不过,还是没人召萧远入内。
他咬牙又等了半个时辰,脸颊几乎被风吹得没了知觉,咬出的血丝凝固在唇上,却还是挺直脊梁维持皇子的体面。
寒风刺骨,萧远冻得麻木,脚底如有无数根针扎向他。
胡公公终于奉命前来,见他冻得面无血色,不由地一愣:“这都入冬了,殿下怎么穿这么少,快跺一跺脚,活动活动,当心染了风寒。”
他心里感慨,要是旁的皇子必然耍滑头去偏殿避风,偏生这位性子倔强。
其实如此最好,胡公公常年伺候圣上左右,深知圣上待这位皇子如何。
他心里比谁都清楚,要是被圣上知道纪王跑去偏殿避风,少不得又要痛骂一顿。
胡公公在前面引路,没去大殿,而是领着萧远去了御书房。
在前面宫道拐了个弯,胡公公边走边道:“殿下别着急,这会圣上在看折子,殿下活动一下腿脚,免得待会给圣上行礼时腿脚发软摔着了。”
萧远冷得打颤:“多谢公公。”
等到把萧远领进书房,胡公公守在外头心里叹息:圣上要上朝,按说不必那么早召纪王入宫,但圣上偏要磨一磨纪王,这对父子,真是造孽。
书房内,萧远上前行跪拜礼:“微臣恭请圣上圣躬金安。”
圣上埋首案几的折子,扫他一眼,没叫他起来。
等了一刻钟,萧远跪在冰冷的地上两条腿早就麻木,也不敢抬头看一眼圣上。
这时有个内侍打帘进来,禀告:“圣上,左仆射康道怀来了。”
圣上起身,吩咐内侍请左仆射去偏殿议事,全程一个字也没和萧远说。
萧远孤身跪在地上,直到圣上离开,也没等来父亲的一个眼神。
没一会,胡公公打帘进来,叹道:“殿下怎么还跪着?快起来吧。”
萧远起身的时候,腿脚麻木险些栽倒在地。
胡公公伸手扶住他。
萧远努力维持平衡,道:“公公,我无碍,圣上召我来有何旨意,还请公公赐教。”
胡公公苦笑:“赐教不敢,我正为此事而来。殿下不用等了,圣上让我告诉殿下,殿下收拾一下,不日将起程去安西都护府。”
萧远目光微愣:“安西都护府?”
他没想到圣旨来的这么快,谢恩后,拖着僵硬的腿出了御书房。
胡公公帮他掀起帘子,看着他背影孤苦地离开。
天上飘下雪花,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少年瘦弱的身影走在漫天雪地里。
望着雪地上渐远的脚印,胡公公摇头长叹。
那安西都护府在交河城,大漠戈壁,荒无人烟。
生于繁华京城的皇子,如何受得了风沙摧残?
这一去,不必任何人出手,只怕纪王也有去无回了,就跟那位先皇后一样,都是可怜人呐。
京城*连着下了两日的小雪。
雪花飘飘,落在孟薇卷翘的长睫上。
萧远有两天没去弘文馆了,孟薇提着食盒来纪王府,岳公公亲自为她引路。
走过花园,树木已经凋零。
来到书斋门口,岳公公挺喜欢这个善良的小姑娘,关切道:“殿下在里面看书,姑娘进去便是,我去为姑娘沏茶。”
孟薇谢过他,在书斋外唤了一声:“殿下。”
“进来。”萧远这两日染了风寒,刚说几句话,又咳嗽起来。
孟薇掀帘入内,赶紧递给他热茶:“润润嗓子吧,天冷了,要多穿点衣裳啊。”
萧远轻轻咳嗽,原是不打算再见她的,可是马上要去安西都护府了,他拿命去搏一个前程,其实没有把握能活着回来。
走之前,他想见她最后一面。
萧远问她:“手上拿的什么?”
孟薇蹙着眉,心里正担忧他,听他问起,才想起来。
她笑着打开食盒,里面是一碟精致可爱的白兔包子。
孟薇笑容清甜:“入冬了,我做了祈福平安的包子,甜豆沙馅的,殿下尝一尝?”
孟薇犹记得前世卧病在床,他便让厨子给她做小兔子豆沙包逗她玩,有时也有小刺猬形状。
她隐约觉得,他也喜欢形状可爱的豆沙包。
想起他还在咳嗽,孟薇闷闷道:“我加了蜂蜜和甜梨膏,本来是为驱寒的,谁知殿下染了咳嗽,刚好它也能平喘。”
“嗯。”萧远面上淡淡的,苍白指尖摩挲杯沿,不知心里在想什么。
早习惯了他寡言少语,孟薇盯着他身后多宝格上那个空格,那里还是什么也没有。
萧远忽然说:“我要去安西都护府了。”
那里和京城相隔千里,她会想念他吗?还是觉得,终于摆脱他这个麻烦了?
孟薇怔了怔,水盈盈的眸子望向他,似乎不敢相信。
萧远不语,等她说些什么,等了好久好久,久得他自己都觉得好笑。
他在等什么,等她挽留吗?他以为,她会舍不得他?
岳公公呈上热茶,又打帘退出去。
孟薇捧着热气腾腾的茶盏暖手,甜甜笑起来。
萧远不可置信地眨眨眼,顿时心思沉到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