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薇哪有心思同他计较,只想到了地方这人就快些离开,客气道:“无碍的。”
雨中的少女亭亭玉立,像是小荷才露尖尖角,身旁还站了个年轻的书生。她又是和谁说话都温言细语的好性子,两人站在一起的身影落入萧远眼里,刺得他眼睛生疼。
他第一次明白,孟薇的温柔不是只给他,她对每个人都很好。
萧远坐在车内阴影里,走近了,孟薇才看见他,笑着挥手同他打招呼,又转身和杜子路作别。
杜子路却没有告辞的意思,反倒主动上前向萧远自荐姓名,又问起萧远姓甚名谁、家在何方、如今在哪里高就?
萧远沉默不语,没理他。
绕过杜子路,他伸手把这人自顾自撑在孟薇头顶的伞挥开,轻声对她说:“咱们走吧。”别理那人好不好?
他错了,他不应该说她是小傻子,不该给她脸色看,更不该把她好心送的护具退还给她,他昏了头才会做这些混账事。
萧远几乎把二人从最初相识到此时此刻,他干的所有蠢事,都忏悔一遍。
然后,就这么任性的,硬生生把杜子路拦在他和孟薇之外。
他这副模样,任谁也能看出他不高兴。孟薇心里有些着急,从来没见过他欺负别人,肯定是不高兴莫名多出个陌生人来,况且她也觉得杜子路古怪得很。
孟薇和萧远站在一起,歉疚道:“杜公子,禅院也到了,慧善法师还等着你呢,就此别过吧。”
她只能哄好萧远一个人,心想这个主顾丢了也就丢了吧,恩人更重要。
可杜子路苦笑起来。
孟薇一下子觉得头疼,听见他又说:“我走到这里才想起,原来我记错了,慧善法师和我约的是明日才对。我白来一趟,倒不如*与你们同在庙里逛逛,我常来这里与师傅们辩经,也能和你们聊聊这里的经书古卷。”
他不由分说就开始介绍灵光禅院的来历,建造者是哪位禅师,这届方丈又是哪位。
萧远脸色沉下去。
孟薇也懵了,这杜子路怎么赶也赶不走呢?
她没办法,萧远只怕还有公务在身,她只好径直去大雄宝殿为萧远求个祈福带,打算这之后就赶快离开禅院,总不能杜子路还跟上来吧?
孟薇求了祈福带,几人出大雄宝殿,她把三支香插在院子外面巨大的香炉里。
待要把祈福带挂在树上时,孟薇才发现找不着祈福带了。
她犯难,苦着脸萧远说:“我把祈福带忘在大殿里了。我去取回来,等我一会。”
她转身快步奔向大雄宝殿。
这里只剩萧远和杜子路。
萧远和他没话可说,转头去看寺里的苍松翠柏。
杜子路开口:“你不该约孟姑娘相会,会毁了她的清誉。”
萧远回身,眉眼一沉。
杜子路也没了方才在孟薇面前的谦逊,昂着头道:“你也对孟姑娘有意吧?不怕告诉你,我有秀才功名在身,而你恐怕只是白丁吧?你与我争,必然落下风,还是知难而退,给自己留个体面。”
他还要继续说下去。
陈牧垂首而立,觉得这人别是疯了吧?
但凡这人不是孟薇带来了,萧远便要动手揍他了。萧远攥着拳头,忍了又忍,拂袖而去。
陈牧要跟上去。
萧远头也不回,咬牙撂下一句:“你留下,护着她。”
等孟薇回来,不见萧远的人影,便想问陈牧那人去哪了。
“孟姑娘。”杜子路抢先一步说,“往后还是别与那人来往的好,那人性子乖张,也不顾及你们孤男寡女共处会毁了姑娘名誉,实在不是好人。”
这话说出口前,他就准备好挨陈牧一顿痛揍了。
姑娘家最容易心软,届时自然向着他,就像在路上时一样。
岂料却是孟薇气坏了,瞪着他:“你不许这样说我的朋友!”
杜子路如遭雷劈,一张脸涨成猪肝色。
孟薇又质问“你说三天前和慧善师傅约了品茶,我方才问庙里其他人,慧善师傅一个月前就外出修行了。你为什么骗我?”
她碍于情面不好赶他走,却不是傻瓜,祈福带从始至终都在她袖囊里放着,她就是故意去调查他的。
孟薇一双眸子直直瞪着杜子路,要他说个明白。
杜子路眼神飘忽,不看她:“小生是怕姑娘和他见面,被他轻薄,才不得已说谎也要跟来,并非故意欺骗姑娘。”
“你还在说谎。”孟薇不打算给他留体面了,“我同你遇见时,可有告诉过你我是约了朋友才来寺庙的?”
她甚至一路上也没提过萧远。
见瞒不过去,杜子路只好硬着头皮认了:“实不相瞒,我上回得见姑娘一面,就对姑娘念念不忘。我常去纸摊,也不曾再见到你,这回好不容易遇见,怕姑娘说我莽撞,才没敢道明真实缘由。”
孟薇不愿再听他狡辩,转身去寻萧远。
早就厌烦他跟来,阿橙一把抢回被杜子路拿走的伞,朝他“呸”了一声:“亏你还是读书人!满口谎话,见了人家一眼就惦记上,你这是喜欢吗?你这是见色起意!这都不叫莽撞,还有什么叫莽撞!”
第36章 两世相思意
孟薇踩着一路泥泞,着急地追出去,祈祷萧远没走远。
到了禅院外,萧远的马车已经不见了。
孟薇的心一下子沉到谷底。怎么办?两条腿是追不上马车的。
可是追不上,她也得试一试。出来的路上陈牧吞吞吐吐告诉她,杜子路对萧远说了许多非常无礼的话。
孟薇怕他往心里去。
她追出大路,刚跑到拐角的地方,出乎意料地看见萧远的马车停在那里。
车帘是半撩开的,萧远坐在车里阴影处,她看不清他的脸。
孟薇堪堪松了口气,跑上去。
她轻声唤:“殿下。”
车帘遮住萧远大半张脸,他整个人像是笼罩在化不开的阴霾里。
听见少女的呼唤,他苍白手指撩起车帘,漆黑眸子在看见她的刹那才有了些许光彩。
“你来了?”
他以为,她永远不会来找他了。
杜子路的话明明不该听进心里,可他就是莫名生出害怕。他空有功绩,实际却是父兄刀俎上的鱼肉。
父兄不杀他,只不过在这一时没必要杀,什么时候他真正挡了太子的路,他的命就到头了。
比起性命无虞的杜子路,他差了不止一星半点。
他想,自己委实是配不上孟薇的。
可是回京那么久了,他没有一日不逼着自己忘了她。
他甚至气恼为什么要和她结识,既是结识了,她为什么不能属于他。
前面走了个余仕春,如今又来个杜子路,往后还有张子路,李子路。孟薇善良温柔,值得这世间一切的美好,总是不会缺喜欢她的人。
他望着那张柔软美丽的脸蛋,越发悲凉。
孟薇很愧疚:“殿下,是我不好,我不该和杜子路同行。敲钟的小师傅告诉我,慧善师傅一个月前就外出修行了,杜子路说的都是假话,你别往心里去。”
萧远眸中空洞,没有反应。
片刻后,他轻声问:“莹莹,你恨我吗?”
孟薇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问弄得一头雾水,连他第一次唤了她的乳名,也没意识到。
她摇头,更着急了:“不恨呀。我为什么要恨殿下。”
萧远苦笑,看,她这是这么心性单纯,连他这个外男唤了她的小名,也没留意到。
他真是坏呀:“去岁你在山上救了我,我对你不理不睬,你是不是觉得我不识好人心?”
孟薇小脸诚实:“情有可原。当初我们不认识,殿下或许以为我别有企图。”
萧远摇头苦笑:“那启程回京时,我撵你走呢?”从前和她一起经历的事,他全都记得。
不等孟薇回答,他又问:“还有我从边关回来,把护具全都还你,你不生气吗?我在酒楼花天酒地,你也不觉得我放纵不检点吗?”
孟薇被他一连串问题步步紧逼,心里莫名地害怕:“殿下,你怎么了?杜子路胡说八道,你不要听他的好不好?”
萧远无力地闭上眼。
胡说八道吗?
非也。
至少有一点,杜子路说对了。
少年再睁开眼,指节泛白,他心里从来没有真正想要放弃喜欢她这件事,他割舍不了孟薇,就像无法剜去心头的活肉。
无数个为她辗转反侧的深夜里,他不知在心里转了多少回的念头,终于还是在今日,不顾后果地诉诸于口。
“莹莹,你嫁我好吗?”
孟薇整个人像是被惊雷击了一样,呆呆立在马车外,吓得说不出话来。
她不明白,少年为什么忽然说出这样的话。
她不说话,萧远便痴痴等着她,只是每个刹那心脏都在被她凌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