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怕他,嫌少有再敢来犯的。
剩下一些不怕死的,来了,便被想要立功的将士争相歼灭,生怕慢半步就被别的弟兄抢先杀个干净。
董将军也佩服萧远神武,能叫敌军闻风丧胆。
大家似乎都忘了,萧远今年才十七岁,他也是个少年郎。
练了好一阵,萧远勒马停蹄,正要下马歇息,听见有兵甲在喧闹,笑声很大。
军营严禁喧哗。
他敛眉抬眼望去,见五六个兵甲正围着孟良哄笑成一团。
萧远纵马上前,尚未开口,几个老兵油子一见他过来,吓得赶紧低下脑袋禁了声。
他沉声道:“你们在嚷什么?”
几个兵甲不敢吭声。
孟良却被这些人气极了:“禀告殿下,他们抢我东西!”
萧远不语,这孩子的眉眼当真有几分孟薇的影子,一想到那姑娘,他的心也忍不住软了。
他视线直直看向几个兵甲:“欺负他?”
一个大胡子兵甲急忙回禀:“殿下,我等不敢,只是同小兄弟玩笑的。”
其余人也连忙躬身:“正是正是,殿下饶我们这回,下回再不敢了。”
这几人方才围着孟良,虽说军营里都是过命的兄弟,大多一团和气,也不排除其中有爱欺负人的。
萧远面无表情:“抢了什么,还给他。”
大胡子赶忙把东西从另一个兵甲手里抢过来,递还给孟良。
孟良一把抢回,嫌弃地瞪他们,把那东西在自己衣裳上来回擦拭。
那东西在太阳底下亮闪闪的,萧远看清那是一只藤条做的镯子,小小一只,反光的是上面嵌的银饰,大约是西域行商路过交河县售卖的。
东西还回来,萧远命令几个兵油子自去领罚。
然后他下马,打算回营房。
孟良奉他命令,为他在大营和都护府之间传递文书,快步跟上他,边跑还边擦镯子。
萧远见他这样在意,冷不丁出声问:“送给心上人的?”
孟良笑起来:“回禀殿下,是送我二姐的。”
先前萧远去追击胡人,孟良被谢元茂派去都护府送文书的路上,遇见伪装成百姓的胡人细作。
这处地界离西域最近,也有愿意归顺朝廷的胡人过来交河县安家落户,细作便是混在这样的百姓中,难以辨认。
孟良却留意到那人的不同,寻常的胡人百姓神色温良老实,那人寡言少语似有杀气。
于是孟良悄悄跟踪,发现那人秘密向外面传递情报。
他敲晕那人,就近藏在干草垛下,跑回大营禀报给谢元茂。
如今孟良也是立了一功的,平日里依旧给萧远和都护府之间传递文书。
昨日他又送文书去都护府,路遇一个西域行商,见贩售的鸡血藤镯镶嵌银纹,甚是好看,又想起他二姐姐孟薇送来的长枪和横刀,便买下来,想送给姐姐。
孟良挠头,颇为不好意思:“殿下,我二姐姐六月廿一的生辰,平日里姐姐最照顾我,这回又买了兵器给我送来。军功的赏银得回京才能领,如今我手头没钱,只能买个镯子送姐姐,当作生辰礼。”
萧远眼神微凝。
孟薇的生辰吗?
他沉默片刻,道:“甚好,这镯子在京城没有,你姐姐会喜欢的。”他也曾经买过一串绿松石的手串想送孟薇,可惜,终究没敢送出去。
萧远跨进土坯营房里,心里怅然若失。
草原的秋季很短暂,转眼便到了寒冬。
白茫茫的雪地壮丽极了,然而萧远心里藏了一个姑娘,再美的雪景也留不住他的心,她在的地方才是盛景,她不在,雪地就只余寂寥。
萧远盼着春天早点到,那样他就能回京见孟薇了。
等到紫色的二月兰在草原上盛开时,春天终于来临,这时候,他已经在交河县驻扎了半年。
这日,萧远接到圣旨,陛下命他班师回朝。
领了旨,他火速准备回京事宜,第三日便率领大军回京。
出来许久,不止萧远惦记着心里的姑娘,兄弟们也归家心切,于是来时花了大半月,回的时候竟提前了三日。
萧远回到京城时,沿路仍是百姓们夹道相迎,人们手舞足蹈欢庆父兄平安归来。
进城前,萧远特意在驿站休整一番,这会他骑在黑色骏马上,头上束着金簪,身穿漂亮的明光铠,衬得他周身矜贵,俊朗极了。
去年端午,他见过大街上那些少年痴痴望向孟薇的眼神。
如果他打扮得漂亮些,孟薇是不是就不会喜欢他们,兴许她还会愿意多看他两眼。
萧远骑在马背上,在人群里搜索孟薇的影子,许多百姓认出走在队伍里的父兄,他们抱着亲人欢喜哭泣,可是这些人里,没有孟薇。
左右人头攒动,孟薇也踮着脚尖在看行进的军队,一旁的邹氏攥紧手帕,翘首盼着孟良平安归来。
阿剑忽然指着军中一个神采奕奕的小少年,欢喜道:“是小郎君,小郎君回来了!”
孟薇顺着他手指看去,真的是孟良。
孟薇的父亲和二叔赶忙喊住孟良,邹氏抱着儿子哭起来,冯氏也在一旁开心地抹泪。
孟薇红了眼眶,弟弟走的时候,个头才到婶婶耳根,如今他回来,竟比婶婶还要高了,他满身尘土,脸也晒黑了,不知一路吃了多少苦。
邹氏抱着儿子哭,孟良抬头见二姐姐也在掉眼泪。
他赶紧把怀里的镯子摸出来,献宝似地哄着孟薇:“二姐姐,别哭了,我下次再不敢偷跑。这镯子是我在边塞专为姐姐买的,京城没有,姐姐拿着,别再哭了。”
邹氏又想哭又想笑:“臭小子,还知道心疼你二姐姐,你偷跑时怎的不告诉你二姐姐一声?”
孟良挠头:“阿娘,孩儿这不是怕二姐姐为难嘛。”
邹氏和冯氏笑起来。
他们一家人聚在一起,其乐融融。
萧远远远看见她,垂下眸子,孤独走在队伍里,小心翼翼藏起心里的怅然。
二月春风料峭,刮在脸上又冷又疼。
他盼着孟薇高兴,也明白自己终究和她的家人不同。
她会为他在神佛面前祈求平安,却不会把他当做心里最重要的人。
朱雀大街上,锣鼓敲得震天响,迎接大军凯旋归来的百姓把大路堵死,萧远茫茫然行进在队伍里,直到府里的岳公公来迎他。
回王府的路上,萧远不怎么说话,也不关心岳公公向他禀报府里各项事宜,以及陛下降旨赏赐了他什么金银珠宝。
他只觉得自己可笑,打扮的体面可笑,身上亮闪闪的甲胄也可笑,换不来孟薇一个眼神。
行到王府大门前,他默然下马,抬头,猛地怔住。
金乌之下,孟薇不知何时绕到他前面去,这会站在王府斑驳陈旧的大门外,见他回来了,她欢喜地朝他跑过来。
孟薇仰着小脸,对他说:“殿下怎么才回来呀?我还在和弟弟说话呢,一抬头你就不见了,人又多,我只好从小路跑过来,等了殿下好久呢,还以为殿下先去宫里面圣了。”
她嗓音软绵绵的,总叫别人误以为是在撒娇。
萧远那颗少年惆怅的心,什么苦啊愁的也没了。
他低头看着她白嫩嫩的小脸,轻轻说:“路上人多拥挤,我不敢走太快,才叫你等了这么久,对不住。”
孟薇摇头,笑盈盈说:“我是来谢谢殿下照顾孟良的,他顽皮得很,一定给殿下添了许多麻烦吧?”
她先前哭过,眼眶还是红红的,偏偏她又生的肌肤雪白,更是衬得我见犹怜。
萧远的心都要化了,低下头,恨自己一面对她就手足无措:“孟良很勇敢,并未给我添麻烦。”
孟薇娇小的身量比他矮,她踮起脚尖,细细看他的脸,看完了,又看他身上。
萧远顿时热血上涌,哪有姑娘家这样盯着人看的,尤其这是他小心翼翼珍藏在心里的姑娘。
他耳根红透,别过脸,不知道孟薇在看什么,生怕自己脸脏被她讨厌,却忘了进城前,他明明为了见她,洗了好几回脸。
一路上风尘仆仆,萧远委实没条件好生打扮自己,如今这副模样已是尽最大力叫自己在她面前看上去体面好看些了。
孟薇眨眨眼睛,不明白他怎么了。
她软软道:“殿下一路辛苦,都晒黑了,只是我看着精神却很好,身子骨也没有问题,我就放心了。”
她还不知道,自己轻言细语一句话,便抚平少年心里的慌乱。
然后,孟薇又道:“我看了官府告示,殿下立了好多战功,好厉害呀,连我弟弟也在书信里说殿下神勇呢。”
萧远不知如何开口,又怕自己像上回那样唐突了她,于是他只弯唇笑,安安静静地听她说话,适时地点头表示他在听。
孟薇说着说着,想起他打了胜仗,朝廷或许要摆庆功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