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毕,杜子路还站在那里不肯走。
孟薇皱眉:“杜公子还有何事?”
杜子路赔笑:“我在博文书院找了个教书先生的差事,往后姑娘铺子里若有事,喊我一声,我便来帮忙。还有,先前姑娘总送那些贫困学子们纸笔,恰好有几人与我同在一个诗社,他们都赞姑娘慷慨,为姑娘作了许多诗。”
他说话越发奇怪,孟薇只好说:“我知道了,多谢你告诉我这些。”
杜子路还是不肯走。
孟薇有些恼了:“杜公子,我还有要事,你若要买东西,去找小厮就是。”
话说到这份上了,杜子路红着脸,低下头:“实不相瞒,我仰慕孟姑娘已久,想问姑娘可许配了人家?若没有,姑娘看我合适吗?”
这话好似一块烧红的炭,烫得孟薇指尖一颤,想起萧远也曾这样直白地问过她“莹莹,你嫁我好吗”。
炎热的午后,阳光透过密密的树叶,在铺子外的石阶上投下支离破碎的光影。
那个倔强的少年,赶赴边关,去了生死难料的战场。
孟薇又想起了那盒胭脂,那日紫藤花树下等她回应的沉默男人,与冲动求娶的少年身影渐渐重合。
孟薇心里泛起苦涩,摇了摇头,其实她那时吃了许多药也不见好,满心灰暗,每日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心里明白自己快不行了。
那样的她,哪里好看了?
他为什么长大之后也那么傻,去喜欢她这样的将死之人?
杜子路等不到她作答,垂头丧气地走了。
“唉呀。”阿橙看着他背影感叹,“这个杜公子,真是改不了莽撞的性子。”
孟薇听不见阿橙在说什么,她低头看账本,却偷偷红了眼圈。
她有些分辨不清,心里五味杂陈的感觉究竟是什么,是感恩,是愧疚,还是怜惜?
滚烫眼泪顺着孟薇脸颊流下来,落在账本上。
她眼里蓄泪,账目模糊成一片,心里全是那人闷了一辈子的话,却直到如今她才知晓。
阿橙端着茶盏过来,一见她眼泪汪汪的模样,当即愣住。
她赶紧递给孟薇手帕,又不敢让纸铺小厮祺云也看见她在哭,只得站在柜台前挡着她。
可孟薇小声的啜泣还是被祺云听见了。
祺云吓得回头看,阿橙摇头,皱着眉递给他一个眼神。
祺云只好装作什么也不知,低下头整理麻纸和砚台。
铺子外的柳树上,蝉鸣撕心裂肺,一声声扎在孟薇心上。
孟薇尝到唇角苦涩的眼泪,比前世最后那段日子里,喝不完的苦药还要苦。
她不知道,边关的风沙会不会迷了萧远的眼,他到达交河县了吗?敌军有多少人,他会平安回来吗?
瓦蓝色天空下,一支大军正在行进中,远处便是交河县的城门。
行军队列中,萧远骑在马上原本好好的,心口突然毫无预兆地狠狠一抽。
他按住心口,那里贴身放着孟薇送的平安符。
谢元茂察觉他异样,低声问:“殿下,怎么了?”
萧远回首,望向千里之遥的京城方向。他从不信鬼神之说,却在方才,分明听见那姑娘低低的啜泣。
那哭声细微得几不可闻,却叫他心尖都跟着发颤。
孟薇怎么会哭呢?
萧远转回身,敛眉望着远处的城门,问:“咱们走了多长时间?”
谢元茂算了算:“大半个月了。等进了城,我可得好好犒劳我的战马。”
萧远心里焦灼,孟薇的纸铺约莫已经开张了。她应当会高兴,怎么会哭呢?
谢元茂憋着坏笑说:“殿下老摸心口作甚?别是那里藏着好东西吧?哦,难道又是那位送护具的朋友相赠?”
谢元茂故意加重“朋友”二字的音调,他可没忘记第一回 去交河县,萧远如何重视那蓝布包裹。
萧远抿唇,算是默认了。
他虽出身皇家,但坎坷曲折的身世,谢元茂是知道的,反倒不敢再玩笑了,也盼着他能有个知冷知热的人作伴。
默了默,谢元茂轻声说:“殿下放宽心。咱们早些打完这场仗,早些回去,她一定也盼着殿下平安凯旋。”
萧远颔首,眼底闪过锐光,是啊,打了胜仗,便能回去了。
最好是,速战速决。
他向来兵行诡道,点了一千骑兵,其余人马由谢元茂带往都护府。
那都是武艺超群的骑兵,本该夺得武举鼎甲和二甲冯敬持、蓝仲文也在其中。
点完兵马,萧远回过头,看向这些日子一直跟在他左右的孟良。
孟良肃着脸,肩上扛着折叠的行军桌,规规矩矩在队伍了。
起先,萧远想,倘若这小子娇生惯养吃不了苦,什么时候哭爹喊娘了,他便把这小子安排在最近的城镇,等回程时再带回京城。
谁知孟良硬是咬牙跟到这里,鞋子都磨破了,也不曾抱怨一声苦累,还一改先前的顽劣,遵守萧远下达的每一条军令。
萧远原就因着小姑娘的关系,对孟良多加照拂,如今觉得他颇有血性,更想带他立功了。
只是今日不成,萧远另有打算。
女儿家送的平安符被萧远贴身揣着,他心里好笑,她的家人,也像她一般是顶好的。
安排好一切,他便和谢元茂的主力军分头行事。
余仕春惦记太子许诺的高官厚禄,打马来到萧远跟前,拱手请命:“殿下只带区区一千人,卑职不放心,也让卑职一起去吧。”
萧远坐在马上,不说好也不说不好,沉沉审视余仕春。
谢元茂先前密报,此人是太子派来盯梢的,绝不能带在身边。
可是,萧远改主意了:“行,你也一道来。”
萧远率领小股部队绕过交河县,小半日后,入目已从炊烟袅袅的村庄,变成杳无人烟的苍茫草原。
又了过一阵,天黑透了。
余仕春先前有多得意没让纪王从眼皮底下溜走,这会就有多后悔跟来。
草原风大,萧远和一千骑兵穿上御寒的絮衣,而他没准备,夜里的寒风冻得他牙齿打颤。
好不容熬到第二日,头顶蓝天白云,脚踏苍茫草原,萧远依旧追踪敌军行迹。
草原上四野都长得差不多,谁也不知道萧远怎么辨明方向,怎么知晓敌军动向的。
余仕春只求菩萨保佑自己别和敌军碰面,刚求到一半,远处传来阵阵马蹄声,还有他听不懂的番邦话。
这方位是萧远特意选的高地,萧远打马上前,望见不远处洼地里,一群胡人兵甲正骑马经过。
上回去交河县,他学了番邦话。
这群人约有三五千,叫嚣着今晚要劫掠交河县,瓜分城里的女人和粮食。
萧远攥紧缰绳,目光狠戾,抬手,无声下了军令。
刹那间,一千精兵如洪流冲向敌军,厮杀声响彻天际。
胡人士兵们被冲散,乱作一团时,萧远一马当先杀进去,取了胡人头领的首级。
胡人士兵们没了首领更是慌乱,被强悍的骑军杀得纷纷逃遁。
余仕春看着遍地尸骸,胃里翻江倒海,也纵马要逃。
半道上却被一个胡人截下,照着他面门一刀砍下。
千钧一发之际,一杆红缨枪贯穿胡人胸口。
胡人倒下了,身后,萧远敛眉怒斥:“上马!”
这一战,自清晨杀到正午,萧远命人捆了余下的百来个俘虏。
风里充斥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萧远随手抹去脸上血迹,冷声下令:“回营!”
每个骑兵都杀敌有功,除了面如死灰的余仕春。
他们回到大营。
谢元茂赶来,笑道:“恭贺殿下又立一功!董将军听闻捷报,已备好酒菜,让我请殿下过去。”
说完,谢元茂压低声音道:“敬持方才告诉我,殿下救了余仕春。他是太子的人,便是死了也是自找。殿下费心救他,叫他又在身边监视吗?”
萧远拍了拍他肩膀:“哪有你以为的这般轻巧。我若不救,旁的弟兄看在眼里,以后谁敢随我征战?”
可萧远说完了,又坏笑起来:“其实不必我出手,他临阵畏战,军法饶不了他。”
“也对。”谢元茂松口气,把这些天侦查到的敌情禀告给萧远,末了,笑道,“殿下可知,是谁查获的?”
萧远抬眼:“谁?”
谢元茂:“孟良小兄弟!”
萧远一怔,孟薇的弟弟?
第40章 喜欢她
入秋后,交河县早晚凉爽,中午的日头却晒得很。
萧远索性赤着上身策马射箭,汗珠顺着紧绷的腰背滚落,军营里都是糙汉子,没人讲究那些繁文缛节。
连萧远自己也是,那个穿着锦袍练箭的羸弱皇子,早被边关的风沙磨成了真正的将领。
自上回萧远剿灭了那些胡人,消息传遍草原各部落,胡人都说他是可怖的夜叉鬼化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