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驳的阳光透过竹叶缝隙洒在萧远背上，微风摇曳树梢，竹林静谧，这一刻里万物都变得温柔了。
行至凉亭，萧远拂掉石凳上的落叶和灰尘，先安顿孟薇坐下，他喜欢她，照顾好她是他应当做的。
孟薇乖巧坐下，正想叫他也坐，就听他说：“我去见了杨妘娘。”
萧远今年十八岁，他长大了，说话的声音从清冽的少年音长成了沉稳的男子声。
他说：“我给了她钱财，派人送她回老家了。”
孟薇抬头，并不吃惊他知道杨妘娘在这里，他不知道她才觉得奇怪呢。
她只是觉得蹊跷，萧远不是信奉神明的人，所以她还以为，他来这里是要杀杨妘娘灭口的。
萧远怜爱地看着她，她有时聪慧，有时又傻乎乎的，就像现在，心里想的什么全摆在脸上。
“莹莹，你以为我会杀她？”萧远苦笑，眼底是看透世情的苍凉，“陛下手握权柄，高高在上，他要的是铲除张家外戚，杀杨家只是顺手。至于我？”
他自嘲地扯了扯唇角：“一个没有母族的废太子，哪来的实力谋反呢？杨妘娘若要告发，陛下听了也只会当做笑话。她威胁不了我，我何必杀她。”
况且孟薇已经见过她了，杀她，只会让孟薇厌恶他罢了。
萧远这样直白地撕开自己体面的话，叫孟薇心里生出百般滋味。
她的少年没有嗜杀成性，他和宁王是不一样的。
可是，他也是被陛下瞧不上的，连谋反都觉得他做不到。
孟薇默然，半晌鼓起勇气说：“其实，我见到殿下也在这里时就在想，你是不是来杀她的，不管是什么，你不说，我就什么也不问。”
她仰起小脸，直直看向萧远的眼睛，也直面自己的私心：“我上辈子就认识你了，在我心里，你的命比杨妘娘珍贵。我喜欢你，想要你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是的，她也有私心，方才她在佛祖面前许下心愿，倘若萧远一定要杀了杨妘娘灭口，那么所有罪过让她来偿还，只求他别像上辈子那样一个人背负所有仇恨。
她的声音很轻，却每一个字都烙在萧远心上。
林下清风吹过，引得竹叶沙沙作响，萧远神色一滞，久久地注视着她。
时光好似在这一刻停滞了，他眼里只容得下这个姑娘。
从好多年前的秋狝时起，他的目光就只追随着她，也妄想过有一天孟薇能回头看一看他，不是把他当做随便哪个友人，而是一个男人。
如今，她亲口说喜欢他，他对她很重要。
凉亭下，萧远心脏快要跳出胸腔。他颤抖着伸手，把孟薇搂进怀里，埋首在少女的颈窝处。
方才近在咫尺却不敢触碰的恐惧，此刻被怀中真实的温暖驱散。
他有孟薇，再也不是无人在乎的孤魂。
杨妘娘的事总算过去，转眼，到了立秋。
这日，孟老夫人和孟娥提前回京了。
马车刚到门口，老太太就喜滋滋地让人去药铺叫二老爷回家，说是商量要事。
孟薇闻讯也迎了出来，长辈们在花厅叙话，她便陪着娥娘先回屋歇息。
进了屋，娥娘拿出从老家带回的竹笼子，从里面捧出一只毛茸茸的小鸡：“莹莹，你要的小鸡。我们上路时它才小不点大，到了京城都长到我一只手大了。”
孟薇曾在老家和娥娘提过想带只小鸡回京，没想到娥娘会记在心上，她惊喜地接过这只黄色小毛球。
小鸡叽叽叫着，不满地啄孟薇的手。
孟薇又痒又觉好笑，两姊妹哈哈笑起来。
孟老夫人原说在老家待三四个月，如今提前回来。孟薇说：“我以为姐姐九月末才回，怎么提前了？”
她刚说完，就看见娥娘低下头，脸颊泛起红晕。
孟薇一下子就懂了，笑起来：“姐姐看好人家了？真好，是哪户人家的公子呀？”
娥娘羞涩地笑：“是表叔家邻居的儿子，模样很清秀，还考了秀才的功名。祖母说他性子也好，将来在一起能让着我。我们提前回来是和我阿耶通个气，我阿耶同意了，祖母就让人捎信回老家，知会他家过来求亲。”
说着说着，孟薇就见她红了眼眶：“这是好事情呀，怎么哭了，咱们不哭了，好不好？”
她越哄，娥娘越哭得厉害：“莹莹，我知道自己骄纵，亲朋邻里也都传我脾气坏。我在这不好找婆家，祖母才往更远的老家给我相看，可我一想到要嫁去那么远的地方，今后或许再也看不见你们，我心里就难受得很。”
说起来，两地相隔甚远，委实无法经常走动，孟薇也难过。
这时邢妈妈进来，看见娥娘哭哭啼啼：“哎哟我的姑娘，怎么哭上了？快擦擦眼泪，别哭了啊。二老爷回来了，正在花厅和老太太谈姑娘的婚事，二老爷让我请姑娘过去一趟。”
这件事过去没几天，孟家二房打听清楚对方人品和家景都不错，便点头同意了这桩亲事。
孟薇的二叔亲自写了书信叫小厮送回老家，如今只等那边的媒人来提亲。
孟薇也特意去银楼买了一支累丝金凤簪，打算和早就备好的银子一并送给娥娘做嫁妆。
买好东西，她依旧要去纸铺一趟，刚到铺子就看见陈牧。
陈牧请她过去马路边的车里一叙，说是纪王在车里等她。
她上了车，萧远看她手里抱着一只漆盒，上面用红纸贴着大大的囍字。
他手指紧了紧，不动声色道：“谁的喜事？”
孟薇抱着漆盒，甜笑道：“我大姐姐。她要定亲了，这里头是我买来送她的金簪。”
萧远面上不显，偷偷松口气，随即摘下碗上朱红色的珊瑚串：“恭喜她，这手串你拿去，就当我的随礼吧。”
孟薇吓一跳，珊瑚比金子都要昂贵，哪怕在京城这样繁华富裕的地方，这种海里来的宝贝也是皇亲国戚才买得起的。
她连忙摆手：“殿下的心意我替姐姐领了，可这手串我们不能拿，太贵重，殿下收回去吧。”
萧远执起她手，把手串放进她掌心：“拿着吧。我要去边关了。”
他没放开手，孟薇的手便在他温暖的手里握着。
孟薇本来有些害羞，听见他的话，高兴道：“那殿下就可以带兵了？”
“嗯”他低低应一声，她的手又软又暖和，小小一只在他掌心里。他轻轻摩挲她指腹，真的比他的手要软。
孟薇再迟钝也发觉不对劲，脸蛋发烫。
她要抽回手，忽然被他手上不知什么东西刮得生疼。
她疑惑地低头看，就见少年一双手上全是常年练武留下的茧子，虎口是被缰绳勒出的茧，掌心是握兵器留下的，手背指关节和手腕掌根的位置是练拳的茧。
别的皇子每日养尊处优，如果萧远的阿娘和母族还在，他本来也该是那样活着，他的一双手也该是修长漂亮的。
而今，这双手粗糙坚硬，见证他走过的路，吃过的苦。
孟薇默了默，轻轻握着他两只手：“大军什么时候出发？岳公公给你准备冬衣冬靴了吗？”
被她温软的手主动握住，萧远耳根快要烧起来，窘得别过脸去：“这些都有，你不用担心。”
其实他来这里，不止是向孟薇告别，他还想确认一件事。
萧远掌心沁出一层薄汗，哑声说：“莹莹，你，你愿意嫁我吗？”
第51章 等我回来
孟薇吃惊地眨眨眼，一下子不知怎么回答萧远。
阿耶阿娘尚不知道这件事，她自顾自答应萧远实在是不合礼数，可若是不答应他……
孟薇苦恼低头，那也不行呀，她心里明明是愿意的。
车外，小贩沿街叫卖糖葫芦，一群孩子在街边嬉笑打闹。萧远全都听不见，目不转睛盯着孟薇，等待她点头答应或者是拒绝。
孟薇心思单纯，心里想什么都放在脸上，此时此刻她在犹豫什么，萧远却不敢细想下去。她很善良，恐怕回绝别人之前，还得思量一番如何不叫人家难堪吧。
她一直不作答，萧远的心也沉到谷底去。
好半晌过去，孟薇依旧一脸苦恼。
萧远艰难扯出一抹笑，不舍得再为难心爱的姑娘，正想说算了。
孟薇糯糯道：“这样大的事，按理我应当禀报过阿耶阿娘，才好回殿下的话。可殿下若只是问我的心意——”
她拖着软软的尾音，抬起头来，清亮的眸中满是真挚：“我自然是愿意的。”
“当真？”萧远惊喜地抱住她，“你别骗我，你说什么我都会信的。”
孟薇点头，无比认真：“所以殿下要平平安安回来，我等你向我父母提亲。若你说话不算数，我就不理你了，上次答应送你的小鸡，我也不会给你。”
萧远欢喜得心脏狂跳，他搂住孟薇，下巴抵在她头顶：“我不骗你，等我回来。我一定会娶你的。”
七月底，清晨的阳光穿透云层洒在朱雀大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