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出发在即,践行的百姓夹道相送,锣鼓震天。
孟薇站在人群里,向队伍最前面的萧远挥手。
萧远身披甲胄,骑乘的黑马雄峻威武。他单手执马缰率领大军出城,腰间的佩剑在阳光下闪着寒芒。
可目光一旦触及人群里的孟薇,他绷紧的唇角忽地一软,心里对她的温柔和眷恋几乎要藏不住了。
军令如山催着将士们前行,太子的队伍也已经快到城门口,萧远强迫自己收回目光,策马加快速度。
孟薇舍不得他,想要追着队伍送他出城门,可街上人山人海根本挤不过去。
她只好目送他的背影越走越远,直到再也看不见了,孟薇还在站原地舍不得离开。
宁王把一切看在眼里。
今日他奉陛下旨意率队送行,他心里冷笑,原来她喜欢三郎。
平心而论,三郎委实是兄弟里长得最漂亮的,也的确是个用兵如神的将帅之才。可惜啊,一个没有母族支撑的废太子,终究翻不了天。
宁王抬头看天边云彩,眼底泛起冷意。三郎回不来了,太子也回不来,这天下注定是他的囊中物!
大军日夜兼程急行月余,从葱茏绿意走到大漠黄沙已是九月中旬,边疆下了一场薄雪。
太子身材肥胖行动不便,一路行来,只有坐在马车里稍觉好受些。
饶是如此,他也嚷着骨头都要散架了。
这日队伍行进中,太子扶着酸痛的腰探出车窗,再次愤怒地抱怨萧远:“还没到吗?究竟离那破地方还有多远!”
马背上的萧远侧过头,刚要开口,忽然听见什么动静。
他回首望向远方。
远处黄沙飞扬,隐约传来马蹄声,声音越来越大,很快萧远就看见一支百余人的玄甲铁骑,气势威武直奔大军而来。
太子瞪大眼,冲萧远大喊:“来者是谁?是敌军吗?你还不快快排兵布阵!”
萧远目力极佳,淡然一笑:“非也。是接应我们的人。”
太子胖得眼睛眯成一条缝,铁骑停在跟前,才看清来人是边军,为首将领便是陛下要他拉拢的冯敬持。
暗自松口气,他板起脸来重新端起储君的架势。
冯敬持翻身下马,快步行至马车前,拱手一拜:“太子奉命而来,敬持有失远迎。”
冯敬持是个猛将,短短一年立下许多军功,如今已是驻守交河县的将军。
可太子一想起原本看好的余仕春被这个泥腿子比下去,况且此人先前还是萧远的部下,便懒得给他好脸色。
太子高昂下巴,不冷不热地道:“起来吧。”
冯敬持似乎对太子的冷待习以为常,丝毫不在意,转身拜萧远,低下头恭顺道:“敬持拜见纪王殿下。”
萧远跃下马背,笑道:“许久不见,你都做将军了,好样的。”
在他面前,冯敬持又回到从前傻小子的模样,傻笑着挠头:“运气好,打了几场仗,对面都是些不经打的,这才叫我捡了便宜。”
“可以啊。”萧远拍他肩膀调侃,“咱们冯将军都学会自谦了?”
看他们有说有笑,太子的脸色更黑了:“冯将军,你就这么带兵的?孤来这里代表的是陛下,难道你在京城时,也这么把陛下晾在郊野,不迎进大营?”
气氛刹那间冷下来。
萧远眼神示意冯敬持。
冯敬持立即回身上马,在前引路,领他们回交河大营休整。
交河县立于漫天黄沙里,边陲荒凉不像京城热闹繁华,就连刮在脸上的风也不似京城的温柔,但这里的天空却是京城没有的宝蓝色。
太子刚来交河,每日和带来的美人们畅饮美酒,纵情歌舞。
陛下派来辅佐他的文臣武将,没一个敢阻挠他。
大军驻扎一个多月,期间下了几场雪,太子渐渐玩腻了,又想起初来时萧远和冯敬持的热络,还有边军们明里暗里对萧远的敬重。
这段时日敌军三番两次侵袭大营,太子便想借陛下亲封的主帅官衔,整治萧远一番。
今日,他招来众将士议事。
太子挺着大肚坐在上方主位,下面左右两排椅子,左边坐着萧远、冯敬持和十余个边军武将,其中还有先前归顺朝廷的胡人将士摩鲁,右边则是辅佐太子的谢元茂、吕善嵘、鲁献明等人。
当着众人的面,太子故意质问萧远:“敌军连连偷袭咱们,边军如此信赖三郎,你该不会一点对策也拿不出来吧?”
瞧瞧,听其言而观其行。萧远心里冷笑,先前约定联手对付宁王,才过多久,他这个大哥便忘得一干二净,反过来敲打他这个盟友了。
早料到这人是蠢货,萧远面上和和气气顺着他:“大哥稍安勿躁,这些天连降大雪,敌军必然以为我们不会冒险夜袭,我想将计就计,今夜发动突袭。”
太子嗤笑:“你能想到事,难道胡人想不到,傻到中你的计?”
萧远气定神闲:“那便赌一回,我愿立军令状,不带回敌军首领的首级,便拿我项上人头请罪。”
这正是太子想要的,只是刚要高兴,又怀疑其中有诈。毕竟萧远和那些胡人打了许久交道,敢立军令状,便是有十足把握能赢。
萧远站起身,不等太子想明白,他从容不迫问众人:“我决议带三千骑兵突袭敌营,谁愿与我同往?”
“殿下,末将愿往!”冯敬持立时起身。
“殿下,还有我!”摩鲁也霍然起身,眼里燃着挚诚。两年前那个风雪侵骨的冬夜,倘若不是纪王力排众议接纳他的部落,他和族人早就饿死,化作了大漠枯骨。
这恩情,他摩鲁和全族铭记在心,愿誓死追随纪王!
“末将也愿意!”
十多个边军将士争先恐后追随萧远。
剩下不表态的皆是太子的人。
谢元茂暗中帮助萧远,这时候也不能说话。
萧远面容冷峻,环视一周,点了摩鲁和三个武将同去。他对剩下的人道:“太子坐镇大营,你等留下保护太子周全。尤其敬持,你奉陛下旨意镇守交河县,更应留下来护卫太子。”
军营是拿实力说话的地方,谁骁勇善战,能带领大伙建功立业,将士们就佩服谁。
被萧远点中的武将等不及要大展拳脚。
留下来的人可就不高兴了,他们别开脸不看太子,分明嫌他是拖累。
京中人人以太子为尊,这破地方却不敬他,太子气得浑身肥肉都在打颤:“营地交给冯敬持守着便是!孤乃堂堂储君,今夜突袭自然要亲自出马,何须尔等保护!”
“太子万万不可!”吕善嵘急忙站出来劝阻,“两军交战非同儿戏,太子金尊玉贵万不可犯险,派我等前往即可。”
萧远不语,淡淡扫一眼太子臃肿的身形。莫说和敌军交战,太子能骑马跑起来已是不容易。
其他辅佐太子的将士也来劝说,谢元茂也略劝了几句。
太子本就不会舞刀弄剑,也有些犹豫了。
萧远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淡淡道:“胡人强悍,大哥还是待在营里,待我轻松取回敌人首级吧。”
这暗地里贬低太子的话引得边军将士冷笑,更是瞧不上太子了。
太子恼得一把推开搀扶自己的内侍,挺起胖得几乎找不见的腰身,“混账!尔等休要多言,速速取孤的铠甲来!孤乃是储君,今夜必要亲自出马,让那群胡虏见识天威!”
内侍们慌忙抬来一套金光闪闪、镶嵌宝石珍珠的甲胄,一起呈上来的还有一袭猩红色的锦缎披风。
太子看着这身行头勾起唇角,颇为自得,似乎已经看见自己身披金甲,剑之所指皆化为尘土的英姿。
吕善嵘却是脸都吓绿了,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都带了哭腔:“末将恳请殿下三思啊!此等耀眼甲胄,上了战场必被胡人当做明灯箭靶。胡人万箭齐发之下,末将便是拼死,也难保全殿下。”
他还跪在地上苦苦哀求,萧远已率领边军将士退出去了。
营帐里只剩太子的人。
谢元茂看着太子欣赏甲胄的模样,也愣住了,不敢相信他能荒谬到找死的地步。
鲁献明谨遵宁王的命令,向来巴结东宫,这次花钱捐了个校尉的官职跟来。
他转着眼珠子默了默,装作着急道:“吕将军还不明白太子的苦心吗?太子再不出手,所有功劳都要被纪王抢去,届时你让太子如何自处?将军不说帮着太子打赢此战,怎么反倒阻碍太子?”
吕善嵘指着他鼻子大骂:“我奉陛下之命保护太子,这里哪有你这厮说话的份!”
鲁献明也不气,背着手叹气:“吕将军有所不知。卑职刚刚才得知,纪王被关在天牢时,并非因太子作保向陛下求情,陛下才肯放他出去。是以,他断然不会忠心太子。”
像是担心鲁献明透露什么,谢元茂箭步上前揪住他衣领:“你敢诬蔑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