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重,沉闷的推门声惊飞停在树上的乌鸦。
城门打开,萧远半眯着眼睛坐在马背上,睨视着皇城正中央耀眼的宫殿,欣赏将死的猎物。
而他身后,是无数准备迎战的将士。
守城的将士们出城相迎,为首那人走向萧远,在距离他五步远时停下脚步,单膝跪地:“卑职恭迎殿下!”
这人名叫常玉,是守护第一道城门的猛将。现在,这猛将却跪在萧远脚下。
随着他恭迎的举动,其余守城将士也全都跪下,其中也包括孟薇的弟弟阿良。
一轮明月挂在空中,夜色下,萧远的大军踏上直达宫门的朱雀大街,一路无人阻拦。
有个打更的老头缩在墙角发抖,见他们每人嘴里衔着防止喧哗的短棍,战马的马掌也裹上粗布,这些人安静如鬼魅般掠过朱雀街。
一道道宫门陆续为萧远敞开。
此时宫宴还在继续,宁王听看大臣们竭尽所能地谄媚,颇为受用时,忽然听见外面传来喊杀声和刀剑碰撞声。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殿门轰然被撞开。
大军如黑潮般杀入殿内,群臣吓得美酒和菜肴掀翻一地,宁王也被围困。
“卫兵!卫兵呢?”宁王手在腰间摸了空,后知后觉想起他今日未曾佩剑,他额角青筋爆起,“大胆!尔等受何人指使,胆敢擅闯皇宫!”
门口的将士们分开,萧远不疾不徐走出来。他踩着满地打翻的酒盏,沉沉望向宁王:“二哥,别来无恙?”
萧远刚砍了个宁王府兵的脑袋,殷红血污溅上他脸颊,他也不在意,就这样眼含杀*意盯着宁王。
宁王眼睛都吓红了,倘若非得在太子和萧远之中选一个对手,他宁愿是太子也不愿是萧远。
萧远从帽儿山带回的两个山匪少年已改名换姓,其中一个叫顾垨。
顾垨拉动角弓,箭矢擦着宁王耳朵飞速射中后面龙柱,他怒喝:“乱臣贼子,竟敢篡位夺权!纪王在此,还不跪下领罪!”
萧远下了命令生擒宁王,否则这会宁王已被射成刺猬。
不过片刻,宁王的府兵尽数被剿灭,诺大的宫殿正中央,宁王也被反绑着跪在地上。
萧远站在鎏金龙椅前,却并不看他,而是眼底隐着杀意死死钉在康道怀身上。
康道怀面如死灰,低下头去。
萧远先前安插的内侍杨祐进来传话,他先向萧远行跪拜礼,才道:“禀告殿下,卑职奉殿下之命,已着人把陛下抬来,现下正在殿外候着。”他故意加重“候着”二字。
萧远微微颔首:“请陛下进来吧。”
得他首肯,几个内侍才又抬着轿辇里的陛下进入大殿,只不过进来后便将轿辇放下。他们是萧远的属下,没他命令,便不会将陛下送至龙椅。
距离龙椅只有几步之遥,陛下花白头发披散着,两颊凹陷进去,颤抖的手拍打轿辇扶,有气无力道:“快,快上去,快把朕抬上去!”
杨祐和几个内侍一动不动,也不看他。
陛下咬牙怒视萧远,隔着侍立两旁的群臣和无数兵甲,萧远也在俯视他。
等了好一会,陛下也不见从前瞧不起的儿子跪下来迎他,他咬着牙气得浑身发抖,却根本没力气自己走上龙椅。
四下安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陛下的狼狈被所有人看在眼里。
萧远眼底滑过一丝讽意,才躬着身,让自己看起来恭敬地道:“臣已将叛党捉拿,请陛下重临御座。”
内侍们得这命令,才又抬起轿辇,送陛下在龙椅落座。
可陛下刚坐下。
“跪!”一声大喝震荡整个宫殿,无数将士同时向龙椅前的萧远单膝跪下。
康道怀额头渗出冷汗,低下头去,死期将至,他再没了指望。
等到群臣散去了,蓝仲文禀告萧远:“殿下,孟姑娘担心殿下安危,一直不肯去姑苏。如今殿下平安回来,是否派属下告知孟姑娘,免她担忧?”
提起那姑娘,萧远神色也变得温柔了:“我现在就去找她。”
夜已深,他知道孟薇或许已经睡下,可他等不了明日天亮再去寻她。
他日夜兼程赶回来,就是为了回到她身边。萧远心想,他不会打扰她的,哪怕只在孟府外面守着也好,如此他才能安下心来。
夜里宵禁,孟家宅子大门紧闭,门上悬挂的两个灯笼也灭了。
陈牧忍着哈欠,劝他:“殿下,孟姑娘已经睡了,殿下守在外面也不是个事,不如明天一早再来吧?”
皎洁的月亮悬在天上,萧远痴痴望着紧闭的木门。
然后,他绕到后院矮墙,利落地攀上墙头跳进孟府。
陈牧:“……”
打死陈牧也想不到他会翻墙,要是被方才那些大臣知道英武的纪王竟偷摸翻人家姑娘的墙头,还不知怎么笑话。
才落地,萧远听见面前亮光的屋子有女子的说话声,不知她嘟哝什么,但不是孟薇的声音。
他转身正要继续寻孟薇的屋子,就听那人小声地惊呼:“姑娘快醒醒,怎么又在梦里哭上了?”
他猛地回头,就听见另一个带着睡意的嗓音泣不成声说:“阿橙,我梦见殿下浑身都是血。我该怎么办?我找不到他,他到底在哪里……”
萧远心跳漏了一拍,那是孟薇的声音,是他在无数个苦守边关的日夜里思念的姑娘。
初春的夜依旧寒冷,朔风将她的哭声灌进他的耳朵里,最后又重重敲在他的心上。
萧远脚步不由自主地向那屋子奔去。
屋里,孟薇满脸泪水,方才她趴在桌上睡着了,梦里萧远满身鲜血,她拼命想要救他却怎么也触不到他。
她不信萧远死了,可一直找不到他,她越来越心慌。
白日里勉强支撑的坚强,在夜里被残忍的梦境撕碎,孟薇捂着脸哭起来。
雕花木门被人从外面轻轻推开。
孟薇听见动静以为是阿娘,吓得抬起还挂着泪痕的脸,然后她愣住,以为自己还在梦里。
夜风带着那人的气息涌入屋里,萧远逆着月光站在门前,身上甲胄未卸,脸上还沾着血污。
烛光下,姑娘的泪水刺痛萧远的心,他动了动手指,想擦干她的眼泪,可手上的厚茧粗糙,会弄疼她的。
思念和愧疚在心里千回百转,最终,他却只道:“小傻子,哭什么?我回来了,你答应送我的小鸡呢?”
从前他还是个坏小子时,便是这么喊她作弄她的。
孟薇又想哭又生气,憋了许久,还是带着眼泪噗嗤笑出来。她泪眼朦胧地说:“你坏得很,我才不会把小鸡送给你。”
陈牧和阿橙互看一眼,两人悄悄退出去。
屋里只剩二人,孟薇见萧远手上生了红肿的冻疮,拿来膏药给他抹上:“是不是又痒又疼?你忍一忍,不要挠,很快就好了。”
她认真得很,低着脑袋,露出一截白嫩嫩的脖颈。萧远喉结微动,目光盯着那纤细脖颈,闻到她身上甜甜的桂花香。
他低低应了声“嗯”,默了默,小声问她:“……那时,你答应嫁我,现下还作数吗?”
孟薇擦药的手顿住,这人坏死了,这句话他问了许多回,她都答应了,这回她偏不应,谁叫他那么坏的。
萧远连刀光剑影也不怕的人,此刻却怕她说,那些都是安慰他的话,当不得真。
被他这样盯着,孟薇脸颊渐渐染上红晕,有些不好意思。本来还气他,可一想起这人历尽艰辛回来并不容易,只要他活着就好,她为什么还要气他。
于是,她软软道:“那我说了?殿下要仔细听。”
萧远低下头,忐忑地道:“嗯,我在听。”
一听他低低的声音,孟薇就知这人又在担心她不肯嫁了。她心里叹了口气,踮起脚尖,唇瓣落在他脸上,发出轻轻的一声“啵”。
那一吻又轻又快,比起亲吻更像是擦过萧远的脸颊,可孟薇心里慌得像揣了只乱蹦的小兔子,很怕他笑话自己笨拙。
其实萧远僵硬着背脊,耳朵都红透了。
第55章 不理你了
孟薇低下头,红着脸蛋小声道:“这样,殿下还要问我吗?”
她突然有些气萧远,上回在天牢里她就亲过他,那时不就说了愿意嫁吗,这人怎么还要问,是不是故意的呀?
可一想到他反复确认或许是因为他不安,她又忍不住心软了。
算了,谁叫她脾气好呢,再让他一回好了。
孟薇深吸一口气,仰起绯红的脸:“我喜欢殿下,不管殿下问我多少遍,我都愿意嫁给殿下。”
她目光坦荡,毫不掩饰地诉说着爱意,几乎要将萧远整个人烧起来。
萧远心脏在胸腔里无序地乱跳,忽然伸手遮住她眼睛,俯身吻下去。
好半晌,等到他退开,孟薇脸蛋红得几欲滴血。
萧远声音哑得不成样子:“莹莹,我很快就来娶你,你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