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松开她的手推门往外走,才走几步,又突然回身望向她。
孟薇扶着门框目送他,月光为少女周身洒下一层光晕。萧远抿唇,再看下去只怕就舍不得离开她了,于是他终究还是纵身掠上墙头融进夜色里。
翌日,阿橙握着木梳给孟薇梳头发,一脸好奇:“姑娘,殿下什么时候来提亲啊,这个月吗?”
铜镜映出孟薇羞红的脸,这话又叫她忆起昨晚的吻。
她脸蛋发烫地道:“应当没有那么快。殿下才回来,还得平定朝廷各方的势力,兴许还要等一年半载,他才有空着手婚嫁之事。”
阿橙替她着急:“那也太久了些。”
孟薇正要说话,突然听见外面传来门房沈妈妈的声音,急匆匆的,隐约能听见沈妈妈说谁谁谁亲自来了。
阿橙侧着耳朵听,好笑道:“姑娘快听,沈妈妈平日那么能说会道,今天怎么了,话都说不清了。”
孟薇有些奇怪,推开门出去,就看见冯氏匆匆从对面屋子走出来,沈妈妈跟在后面。
孟薇说:“阿娘,怎么了,什么事这么急?”
冯氏一手虚扶鬓边珠钗,一手整理衣襟,脚步匆匆忙忙:“纪王亲自来造访咱们家了。也不知是为什么事,你阿耶又不在,我得赶紧过去看看。”
昨日宁王在宫里设宴,孟士衡在旁值守,很晚才回到家,把纪王回京勤王的事告诉了冯氏。
所以萧远回来的事并不叫冯氏吃惊,只是她实在不明白,纪王来他们孟家做什么。
孟薇望着母亲仓促的背影,莫名生出一个念头,该不会,萧远来提亲了吧?
孟府正厅里,孟士衡也得了消息赶回家,这会心里还发晕。昨夜他才为宁王被捉拿,闺女便可脱困而高兴,谁知又来个纪王求娶他闺女。
这两个皇子,他一个也惹不起,偏偏都叫他碰上。
孟府的丫鬟为他们呈上热茶,阳都侯府的谢侯爷正是谢元茂的父亲。
谢侯爷摸着胡子笑起来,直接说明来意:“孟太医,孟夫人。纪王殿下功在社稷,爱慕令爱淑德,特命本侯前来做媒,欲结秦晋之好。不知二位意下如何啊?”
孟士衡和冯氏互看一眼,面上俱是苦笑。
茶盏里的热气散开来,萧远见他们不作答,心下了然。他也没急着开口,反倒起身说要出去透透气。
来之前他便和谢侯爷商量好,若孟公夫妇言辞含糊,他便寻个由头避开,兴许他们才肯和谢侯爷说几句实话。
孟士衡和冯氏也都会意,送他出了正厅,由小厮引去廊道赏竹。
等他一走,谢侯爷开导一番。孟士衡终于道:“承蒙纪王不弃,但老夫不过是五品太医,如何能同殿下结亲。况且小女娇生惯养,恐怕会有损天家的威仪。”
他不敢全说实话,留了一点余地。
冯氏急得手心沁出汗来,瞪他一眼,索性道:“侯爷见谅,我一个妇道人家原不该说话,但我就一个闺女。宫闱规矩多,她最不爱受拘束,让她做王妃还不如嫁入寻常人家来得合适。况且殿下是亲王,往后还可能是——”
孟士衡猛烈咳嗽一声,暗示她有些话不当明说。
冯氏硬生生咽下“帝王”二字,才道:“总之殿下将来还要纳妃,后宅是非多,我这个当母亲的实在不愿女儿嫁入这样的大家族。”
正厅外面的院子,萧远送来求亲的大雁和谷物等物绑着喜庆的红色绸缎,错落有序摆成一排。
谢侯爷心里苦笑,以为这趟差事简单得很,纪王捉拿了叛党宁王,又无旁的皇子再能与他相争,用不了多久他便要登上皇位,谁会不愿将女儿嫁给新帝?
偏偏,孟家还就是不愿意。
正厅的气氛一时沉默下来。
萧远也在发愁,他行至廊道,停下脚步。
廊下初春的翠竹刚抽出新叶,池塘里金鱼游弋,他负手而立,心知孟公夫妇不愿意让莹莹嫁他。
他们大抵觉得,他不会真心待莹莹好。
可他们错了,莹莹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珍宝,他一定要娶她的,也一定会好好待她。
他正想着如何说服二老。
一双纤细柔软的手蒙住他眼睛,孟薇憋着笑踮起脚尖,捏着嗓子说:“你猜猜我是谁?”
萧远本来发愁,被她逗得弯唇笑起来。他也故意装着她的语气说:“不知道呀,是哪家的小傻子呢,好难猜呀,是不是呀?”
这话一出,跟来的阿橙噗嗤一下笑出来,一旁的小厮和侍从们也都背过身笑起来。
孟薇羞得脸蛋通红,赶紧松了手,低下头去。
她就说这人坏得很吧,可方才他语气实在好笑,于是她也忍不住笑起来。
笑了一会,两人说正事,孟薇才知他真是来求娶的,只不过这趟是先探探她双亲的口风。他们答应了,他再让礼部下聘正式求娶。
一边听萧远说话,孟薇一边把答应送他的小鸡从阿橙怀里抱过来,放入他手里。
她从没向父母提过自己和萧远的事,如今才知他们心里不大接受萧远。孟薇有些犯愁:“那该怎么办呢?”
萧远敛去玩闹的心思,沉声说:“我会解决的。我想他们大约怕我待你不好,但生同衾,死同穴,除了你,我再不会娶旁人。若我负了你,就叫我——”
“不许你说这种话!”这下孟薇真的生气了,恼道,“往后你若是不喜欢我了,想要再娶旁人,你放我走就是。你为什么要说这种话?我,我不理你了。”原想说不嫁他了,可她又不舍得叫这人难过。
萧远怀里还抱着她送的小鸡,不知所措地低下头,央她道:“我……你不是答应过我,会陪我一辈子吗?莹莹,你骗我的吗?”
他出来许久,孟士衡和冯氏到底担心怠慢了他,给全家招来杀身之祸。他们和谢侯爷出来寻他时,正好看见他弯下腰哄孟薇。
昨夜盛宴上,眼也不眨斩杀叛军的纪王,这会抱着一只公鸡在一个小姑娘面前软了音调,自己还委屈得不行,却好像说话大声一点都怕弄哭了她。
孟家两夫妻僵在原地,好半晌也没回过神来。
谢侯爷倒是笑呵呵抚着胡须,他分明觉得,那姑娘倘或抵死不答应亲事,要哭的人恐怕是纪王才对。
孟薇气鼓鼓的,扯着萧远衣袖:“你现下就改,你说你若负了我,你就让我走,如此,我就说话算话。”
萧远心里无力,觉得还不如去孟家二老面前发毒誓。他为什么要放她走?他要和她过一辈子。
谢侯爷觉得此时正是好时机,笑着对孟士衡夫妇说:“好了好了,我说二位,依我看,纪王和令爱是郎有情,妾有意,你们做父母的再阻拦,可就是不近人情了。”
孟薇吓了一跳,循声看去才知双亲就在一旁,羞得她捂住脸。
萧远赶忙上前一步,自然而然将她护在身后。
冯氏看在眼里,双肩塌下去,这会她再不答应也没用了。
白天送走萧远和谢侯爷,到了夜里,冯氏躺在床上思来想去睡不着。
她推了推身边的孟士衡:“你说,咱们真要把莹莹嫁给纪王吗?”
黑暗里传来孟士衡的叹息:“不答应又如何?你看莹莹和纪王说话的样子,像是不情愿吗?”
冯氏:“可他说的话能当真吗?他真的只娶我们莹莹一个?”
孟士衡长叹一口气:“一辈子长得很,不到死那天,我信不着他。但他肯放下身段哄莹莹高兴,可见待莹莹的心还是诚的。而且我看咱们闺女也喜欢他,她比你我有主意,咱们不答应,万一她自己应下呢?”
冯氏不说话,忆起白天,纪王小心翼翼把她闺女护在身后的样子,倒像是真心。
他们没办法,只好先这样定下。
阳春三月,杏花把一树染成粉白色,萧远和孟家定下婚期在八月。
冯氏本想多留一留闺女,奈何八月桂花就开了,萧远说孟薇喜欢桂花,他想在京城桂花盛开的时节迎她进门。
他左一个孟薇,右一个孟薇,冯氏听着越发安心,也便应下了。
可萧远又担心孟薇受不住大婚时冗长的礼制,竟让礼部减掉许多繁琐仪式。
他这边热闹的筹办大婚。
另一边,大理寺天牢里,宁王两眼通红攥紧身上囚衣。
探子分明回报萧远死了,中间出了什么差错,竟又叫萧远活着回来?
还有,萧远是什么时候在禁军里安插了人?进京时沿途官员怎的不报信回来,难道他的人都死了吗!
越想越恨,宁王头疼欲裂,扑到牢门大喊:“来人!萧远呢,本王要见他!叫他给本王滚出来!你们听见没有,你们聋了吗!”
燕昀带着兄弟巡逻,黑着脸骂:“他娘的,吵死了!他以为他还是亲王呢?纪王殿下忙得很,哪有时间管他!”
另一个狱卒朝地上啐了口唾沫:“老子真是服了他。大喊大叫多少天了,他也不嫌累。亏得纪王人好,想那从前他害殿下入狱时,可是巴不得弄死殿下,现如今殿下竟令我等不要为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