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仪一听这话，端着茶盏的手顿了顿。
她所料不错，也就是说真的是那位刘良娣下的毒手？
李微还是有点不敢相信，“九哥可查清楚了？”
看见兄长很肯定地点了点头，李微不再质疑，顿时有些气恼，秀眉都紧皱了起来，“她为何会如此狠毒？九嫂平日里待人宽厚，与人为善，究竟是何处招惹了她？”
“她暗中收买了丽正殿的宫人，悄悄在泠儿的安胎药中加了滑胎药，而这滑胎药极伤身体……”李治低垂着眉眼，让人看不清他眸中的情绪，“蓁蓁，你姐姐所言不错，人心险恶，为了一己之私不惜残害她人，刘氏着实可恨……”
虽然从他面上看不出什么变化，但是李仪从他话中听出了憎恨。
李治向来仁善宽厚，从不与人为敌，这是李仪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听见他说这样的话。他从前一直过得顺风顺水，估计这位刘良娣是他在这世上第一个憎恨之人。
李仪边喝茶边问：“九哥打算如何处置她？”
“自然是处以极刑，不然对不起泠儿和那未出世的孩子。”李治回答得很果断，语气坚定不可撼动。
这份决心让李仪怔了怔，“可刘良娣现在怀有身孕。”
“那便先等她生下孩子。”
李治心中似乎早已有打算，从善如流，只言片语间决定了他人的生死。
这让李仪觉得他太果断了些，唯恐不妥，她想了想还是劝道：“生下孩子之后该由谁来抚养？待孩子长大，得知此事，怕是会怨恨兄长，不知兄长可否留她一命？”
个别极端的人长大之后性格扭曲，为了报复会不择手段，进而招来祸患。
刘良娣毕竟也是李治的女人，还怀着他的骨肉，多少应有些情分，若是李治正在气头上一时冲动处死了她，保不齐将来会后悔。
“待孩子出生，便对外宣称刘氏是难产而死，至于孩子……届时再另作打算。”
李治仍是坚定不移。
孩子的归宿，他还未想好。
听闻此言，李仪也只好作罢：“如此，也可。”
再看李治时，李仪已然改变了对他的看法，那温和的眸光背后暗藏锋芒。
他并不是表面那样温厚儒雅，软弱可欺，相反他很有自己的主见，而且是个心狠的人，只是不容易被察觉。
为了心爱之人，别人的性命他可以毫不在意。
不过想想也是，他将来是要做帝王的人，若不杀伐果断心狠手辣，又怎能守住这江山社稷，自古无情帝王家。
刘良娣是受身边下人挑唆，一时鬼迷心窍，认为只要王泠小产，她的孩子便是长子，今后可一生荣华富贵前程无忧。而她找来的滑胎药并不是喝了就立马生效，利用这个延缓的时间，她以为不会查到她身上，但事实证明是她自作聪明了，还直接害得王泠再难怀孕。
因有孕在身，李治便暂时将她幽禁，为了不让外人察觉出异常，李治也并未废除她的良娣之位。
第22章 盛夏如花（一）
六月时节，荷花盛开，满池芳香，时不时有几只蜻蜓掠过水面。
经过一个多月的休养，王泠的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李仪便约她来山水池赏荷，王泠应下了邀约。李仪原本与她不算亲近，奈何李治说王泠整日郁郁寡欢，希望李仪姐妹能约她出来，同她一起散散心。
出于兄妹情谊，李仪就不能不给李治这个面子，今后她还要仰仗这位孪生哥哥呢。
坐在山水池中的湖心亭内，阵阵凉风从水面上吹来，还夹杂着荷花的清香，沁人心脾。四下静谧无人，入耳只有林间时不时传来的盛夏蝉鸣，这确实是一个乘凉的好地方。
侍女在旁边轻轻扇着风，再配上瓜果清茶，盛夏的酷暑在此间荡然无存。
好在古代的夏天不是那么炎热，要不然没有空调风扇，还要穿长衫长裙，李仪非得热死在这不可。
她今日穿着的外衫是一层轻纱，手臂的肌肤隐约可见，就这还不算露胳膊露腿，阑珊都曾试图劝止她，但是被李仪一个眼神就给驳了回去。听宫人说着轻纱是风尘女子的习性，贵族通常不会这么穿，虽然唐初还没那么开放，但也不至于太封建，所以李仪这样的穿着也没人敢多说什么。
再看对面的李微，她就乖乖穿了件淡紫色襦裙，布料都是厚实的锦缎，李仪看着就觉得闷热。
过不多时，绿枝来报：“公主，太子妃到了。”
她说完就退到了一边，湖心亭外身着浅色衣裙的女子在宫人的簇拥下缓缓走来，身姿轻盈窈窕，步步生莲。
女子眉目如画，肤若凝脂，乍一看清纯又高贵，就好似这池中的莲花一般。
“九嫂！”
李仪姐妹俩起身相迎，笑容可掬，王泠只是淡淡一笑朝她们点了点头，眼眸深处无半分愉悦。
王泠与从前不一样了，虽还是那般温婉端庄，可那双暗含秋波的眼眸无形之中透露出阴郁之气，仿佛再没有从前的青春活力。
“九嫂快坐。”
李仪亲自扶着她坐下，侍女紧接着给她倒了杯清茶，李仪随后也在旁边坐下，“这个地方空气清新又凉快，还可以赏花，九嫂应多来走走，若是整日闷在殿中心情难免会烦闷。”
桌上清茶飘着淡淡香气，王泠却没有喝，她转头看向亭外满池的荷花，眼中似有憧憬，但随即又黯淡下来，“若是……我的孩子能看到这般盛景就好了，只可惜……我没有能力护住他，不配为人母……”
李仪默默与妹妹对视一眼，两人都神情讪讪，李仪更是暗自头疼，果然现在与王泠说话就离不开她的孩子。
害了孩子的人还在那好好的，而王泠却不得不容忍她生下孩子，心情郁结无法言喻。
但是都过了这么些时日，所以王泠现在的情绪还算平静，没有太激动，李仪便试着劝解道：“九嫂，虽然失去了孩子，但你还有父母亲，还有兄弟姐妹，还有夫君，孩子只是你生命中的一小部分。女子生来又不是为了孩子而活，就算一生都没有孩子，也只不过是换了种与别人不同的活法而已。”
李仪是以现代人的角度来说这些话，看着有种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感觉，但她只能这样来劝慰王泠。
失去孩子的痛，只有亲身体会才能懂。
“父母……夫君……”王泠默默收回目光，口中喃喃自语，不知作何感想。
王泠的年龄比李仪的实际年龄还要小几岁，李仪都还没怀过孩子，她就已经流过产并且今后再难怀孕，着实悲凄。
可淹没在历史长河中的悲凄之人又岂止她一个？
李仪给自己倒了杯茶，双手执杯笑容明亮对王泠道：“去日不可追，来日尤可期，以茶代酒，敬九嫂一杯，祝九嫂平安顺遂，所念皆如愿。”
说完她还特意瞄了眼妹妹李微，李微也随之双手执起茶杯，嫣然一笑，“华章再起，惟愿岁月静好，敬九嫂！”
两人这一番祝福尽显真挚，王泠愣了愣，欣然执起茶杯回敬，三人同饮。
李仪终于在她眼底看到了发自内心的笑意。
喝完茶，李仪心中不免泛起酸涩，话说得再好听又有何用，只不过是图一时的开心，改变不了早已注定的命运。
放下茶杯，王泠无意中注意到李仪所着的轻纱，欣然之情犹在，却还是不免怅然：“十六妹身在皇族，也能这般自在，而我居于深宫，又谈何自在……”
她的衣着也和李微差不多，但比李微更端正贵气，可这一身锦衣却是一身枷锁。
“九嫂何必羡慕，我也自在不到哪里去。”李仪摊了摊手讪讪笑道，“对于杜二郎的事，我也只能随波逐流，今后会嫁给谁都还不知道呢。”
对李仪来说，这应当是她的痛处。
似乎觉得自己失言，王泠面露惭愧，叹息着点点头：“也是，应当说这世上女子并无自在可言。”
她又转眸望向广阔的池水，沉吟不语。
李仪在她眼中看到了对外界的向往，对深宫的厌倦。
倘若她不是太子妃，就不会身陷尔虞我诈之中，她的孩子也可以平安出世，但这一切都身不由己。
她向往自由，而李治是帝王，这或许将会是他们渐行渐远的原因。
李仪和王泠各怀心思，却见李微将一碟切好的瓜果推到两人面前，还用竹签分别挑起来两块，抬着双手笑颜如花地递给两人：“九嫂，阿姐，你们尝尝这个，可甜可脆了！”
李仪看了一眼，李微手中拿着的是“甜瓜”，后世将其称之为哈密瓜。
李仪倒是已经习以为常，王泠有些受宠若惊，连忙伸手接过了竹签串着的甜瓜，淡淡笑道：“多谢小妹。”
试吃了一块，果然又甜又脆。
“蓁蓁你也吃。”李仪吃完后，戳了一块伸手直接递到李微嘴边，李微毫不犹豫地咬了下来，边吃边朝姐姐甜甜地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