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医跪在地上，勉强镇定下来，口齿清晰地回道：“太子妃并无性命之忧，只是……只是这次小产，腹中皇嗣未能保住……太子妃因失血过多而暂时陷入昏迷，稍加调理便能恢复，只是……只是……”
她不敢再说下去，李仪直接吩咐：“但说无妨！”
女医战战兢兢地看了眼李治，见李治并未有要发怒的迹象，她便壮着胆子如实回道：“太子妃此次小产失血过多，元气大伤，今后怕是……难以再孕育……”
李治本来在静静听着女医的禀报，听到这他再不能保持沉静，“为何会如此？”
“太子殿下恕罪！”女医们吓得赶紧俯首磕头，“臣等已然尽力，可太子妃身体的损伤已难以逆转……”
看见少年面若寒霜，眸光阴郁，似是在隐忍着什么，李仪随即上前安抚：“九哥，这事也不能怪她们，她们也是尽人事，听天命，非人力所能及之事她们也无可奈何。”
听见妹妹的话，李治的眸光慢慢暗沉下来，吩咐道：“只留两个在这守着，其他人退去吧。”
满屋子都是人，不利于王泠休息。
女医们如释重负，陆续退去，殿内也只留下两个贴身侍女在床边守着，一下子清净许多。
李治静静望着床上的人，一言不发。
他现在的心情尤为复杂沉重，顾不得其他，李仪能理解，但还是要将情况了解清楚，于是便向床边的侍女询问：“太子妃好端端的怎会突发意外？你且将此前的情形细细说来。”
守在床前的侍女叫王鸢，是王泠从娘家带进宫的心腹。
她不同于其他人那般慌张，王鸢更多的是心疼和忧虑，她朝李仪福了福身，“回城阳公主，太子妃今日在榻前久坐，起身时腿脚突然发软，便又跌坐回榻上，然后便身体不适，紧接着血流不止，等医师赶来已保不住腹中皇嗣……”
她说着便扑通跪倒在地，情绪激动，声音带着哭腔：“请太子殿下降罪！是婢子没有及时扶住太子妃，是婢子该死，才会害得太子妃这般苦不堪言，婢子愧对太子殿下与太子妃，请殿下治罪！”
她并不似女医们那般害怕，而是深深的自责，悲切万分。
李治冷眼相望，仍是沉默不语。
“仅是如此便会小产？”李仪听后惊讶不已，这连摔一跤都算不上吧，王泠已经过了前三个月的安胎时期，按理说不会那么容易小产，况且还伤及了根本。
“九哥，这其中怕是另有隐情。”李仪郑重对李治说道。
不是她爱挑事，只是王泠实在太悲惨，原本幸福美满的生活却遭此重创，李仪都看不过去。如果有人从中作梗，那就该查明真相，给那人应有的惩罚。
“我定会查明此事。”
李治抬手轻轻抚摸妻子的脸庞，眼神异常坚定。
第21章 人间四月（七）
得知了王泠的情况，李世民也只能叹息。
儿孙自有儿孙福，他管不了那么多，东宫的事全权交由李治来处理，李世民除了让人送来珍贵药材与补品之外，也做不了其他的了。
他回到太极宫立政殿，便见武媚还在殿中。
李世民用膳时武媚在旁侍奉，见他吃得差不多了，武媚便随口问道：“陛下从东宫回来，不知太子妃那边情况如何了？”
听到武媚问及此，李世民便是连连叹息：“太子妃小产，并且今后难以孕育。”
如此令人惋惜之事，武媚却并无太多动容。
看见君王为此愁眉不展，武媚端来清茶柔声劝慰：“陛下不必为此烦忧，太子可纳诸多侍妾，纵使太子妃不能生育，亦不会断了香火传承。”
李世民接过清茶睨了她一眼，“你倒是心胸宽阔很有格局。”
君王的语气听不出是夸赞还是反讽，武媚一时不敢再多言，紧接着下巴便被人轻轻捏起，君王冷淡又不失威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很聪慧，也很有胆识，只是除了相貌与才华，其他的都不是朕所喜爱，朕也不需要你的辅佐，但你就是无法收敛起你的心思。”
见她低垂着眼帘不敢与自己对视，李世民便收回了手，摇头叹息，“可惜了……”
若是朋友，他定会很赏识她，可她偏偏是他的后妃，他便无法容忍她的锋芒。与他并肩守天下的人只能是他的爱妻，旁人再聪慧果敢，在她的温婉贤淑面前也一文不值。
武媚恍然明白，纵使她再有心机，可在李世民眼中也什么都不是。
在他身边注定没有出头之日。
自从父亲去世，异母兄长便不把她母亲与姐妹放在眼里，屡屡欺压，一朝入宫，她又怎能甘心止步于区区五品才人？
看见武媚凝神不语，李世民挥了挥手便让她退下了。
王泠昏迷了整整两日才醒来。
得知王泠出事，李微亦是对这位九嫂心疼不已，听说她已醒来，便迫不及待跟着李仪来东宫看她。
丽正殿前，王鸢却带着歉意对两人道：“两位公主，太子妃现在谁也不愿接见……”
“既然如此，那我们改日再来。”
李仪也没再坚持，很自然的接受了此事，李微稍稍还有些不死心，李仪便对她使了个眼色，拉着妹妹转身离开。
李微很不解，大老远跑来东宫就这么算了？
在李微发问之前，李仪主动给她解释：“九嫂现在心里难受，不想被人打扰，我们也就不要勉强，反正有九哥在，自然会照顾好她。”
李微年纪尚小，不懂这些人情世故，但也很乖巧地点了点头，表示认同姐姐的话。
妹妹如此乖巧懂事，这让李仪很舒心，抬头突然看见李治的身影，他正朝着丽正殿走来，李仪姐妹俩便顺势迎了上去，“九哥！”
少年的眉眼依旧温柔，只是语气低沉，“你们是来看泠儿？”
李仪点点头，“不过九嫂不愿见我们。”
李治沉默不语，李微见此略有些担心，走上前小心翼翼地扯了扯他的袖子，“九哥……九嫂的情况可有好些了？”
小姑娘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眸光清澈如水，让人蓦然心生怜爱。
李治原本没有什么表情的面庞上泛起温和的笑，安抚性地摸了摸妹妹的头，轻声道：“你不必太过担心，她的身体很快便会恢复，只是这段时日还需静养。”
他的笑容中隐隐透着一丝苦涩。
身体是很快便能恢复，但失去孩子的痛无法平息，而且不能再生育，不管是对李治还是对王泠都是无法承受的巨大打击。
李仪也只能在心底默默感叹命运无常。
“关于九嫂为何会突然小产，可有查出什么来吗？”既然王泠身体的损伤已无法逆转，李仪眼下最关心的便是这个问题，查明原因也算是给王泠和孩子一个交代。
李治脸上笑意褪去，黯然摇头。
李仪见此也有些失望，不过想想也是，在此之前王泠的身体没有任何异常，岂是那么容易就能够查清楚的。
静默之际，李仪突然想起之前在上林苑的一幕。
有宫人前来向李治通报，说是刘夫人怀了身孕，这位刘夫人现在好似被册封为了良娣，她是除了王泠以外第二个怀孕的人。
东宫目前除了太子妃，就只有一个刘良娣。
李仪虽然觉得有些匪夷所思，但还是忍不住提醒道：“九哥不妨想想，九嫂没了孩子，最有可能受益的人会是谁？”
李治不傻，很快明白了李仪的意思，“你是说刘良娣？”
王泠没了孩子，倘若刘良娣这胎是个男婴，那便是李治的长子。而王泠今后要是一直都没有孩子，刘良娣的长子就是李治的第一继承人，母凭子贵，正位中宫岂不是轻而易举。
李仪没有立马点头认可，抿着嘴犹疑了好一会，还是说出了自己的顾虑：“可这指向性也太明显了些，刘良娣应当不会这么傻敢对九嫂下手，但人的嫉妒心也确实无可估量，还是应该去查一查她。”
她这么犹豫纠结，就怕冤枉了那位刘良娣，毕竟李仪都不曾见过她，不清楚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李微在一旁静静听着，她颇有些疑惑：“刘良娣也是怀有孩子的人，她当真会下此毒手吗？”
李仪则笑而不语。
跟她解释人心险恶是没有用的，这种事要亲身经历才会懂。
正午的阳光洒落在李治的面庞，却驱不散他眼底的阴郁，他望着李微意味深长开口道：“你姐姐言之有理，我此前还不曾注意过她，现在看来……是该好好查一查了。”
几日之后，东宫传来了消息，王泠小产导致不孕确实是被人谋害。
得知此事，李仪立即同妹妹赶往东宫，在丽正殿的前殿见到了李治，李仪这次没有急着去看望王泠，李治也命人给两位妹妹奉上了茶水。
坐在案台前的李治率先开口，“十六，你之前所料果真没错。”
今日的消息也是他亲自传给李仪的，父亲日理万机不好打扰，而王泠也需要静养，放眼整个宫中，他也只有和两位妹妹商谈此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