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仪对此并不心软,只是被人这样跪着也并不好受,出于稳妥起见她还是委婉劝道:“你都不与我说清楚事情的原委,我如何能答应帮你?”
李妍的神情似是有所松动,李仪便再次示意旁边的侍女,这次李妍没再抗拒被侍女扶了起来。
“说说吧,何事?”
李仪转身在主位坐下,右手下意识地放在腹部前,那处已经明显隆起,只不过此刻还比较安静。
旁边也给李妍安排了座椅,但她没有坐,站在李仪面前目光却没有正视她,而是微微偏头望向别处,“阿爹误以为我与弘福寺的僧人有私情,因此大发雷霆,命人将其押入大牢等候处决,请姐姐出面向阿爹求情,莫要错杀无辜。”
一听这话,李仪顿时颇有兴致,“弘福寺的僧人是何人?他又与你有何交集?”
近来李仪一直足不出户,在府内安心养胎,倒是没有听闻这些奇事。之前她还在想李妍是为了房遗爱而来,可是他们之间好似并非恩爱两不疑,李妍又怎会为了那个男人低声下气来求她。
高阳公主在历史上的风流韵事,她也有所耳闻,该不会……
听闻李仪问及此,李妍当即向她看了过来,眼中似有愤怒,但看见李仪好整以暇的姿态,她还是极力隐忍了下去,沉声回道:“是弘福寺的辩机大师,他虽年轻却是位得道高僧,曾几次为我解惑,排解我心中忧难,我与他是君子之交淡如水。”
说起这位僧人时,她眼中不乏仰慕,准确来说是真诚的敬仰。
看她的样子,确实不像是有私情。
既如此,李仪倒更为困惑:“那怎会……”
“是房遗爱那个不知廉耻的畜生!他向阿爹进谗言告发我与辩机大师,诬陷我二人有染!更可恨的是,他还在寺院的禅房里搜出了我的金枕,可我何时送过大师金枕!定是他筹谋多时算计于我!”李妍说到这霎时怒不可遏,几乎是咬牙切齿,眼中更是悲愤交加难以自抑,“可阿爹偏不信我,若是算计我便也罢了,但辩机大师是无辜之人,阿爹却下令要将他处决,他们怎能如此不分青红皂白枉杀无辜?”
看见她这副模样,李仪不免有所动容,这件事情还真有点意思。
原来男人们之间也会勾心斗角。
上次在赏菊宴见到房遗爱,她就感觉他不是个简单的人。
李妍深吸了口气稍微平复下来,只听得她接着说道:“我去找过九哥,可他说无力助我,所以我只能来找你。”
即使她们之间素来不和,但她已是走投无路。
说来说去,皇帝好像并未处罚李妍。
到底是不知那辩机是何人,也不知眼前的李妍是否诚心,李仪便试着笑问道:“他不过一介僧人,何须你为他如此?”
“莫非僧人的命就不是命了?如此清心寡欲不染尘埃之人,又怎能被我卷入红尘纷争?不但枉送了他的性命,还会玷污他的一世名节!”李妍对此尤为愤慨不平,抬头望着李仪目光凌厉如刀锋,许是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她很快别过头去不再看李仪。
她的一言一行不加任何掩饰,说起此事也不曾有半分心虚,乃是至情至性之人。
思量许久,到底是姐妹,李仪最终还是点头答应下来,“你所言在理,只不过这是阿爹的旨意,君主向来说一不二,我可以去替你求情,但并无几分把握,所以还请你做好心理准备。”
皇帝老爹的脾气她是知道的,即使有她出面求情,那位僧人怕也依旧是凶多吉少。
听闻此言,李妍并没有表现出有多欣喜,只是眼中又重燃起了一丝希望的光,郑重地朝李仪拜了一拜,“那就先在此谢过姐姐了。”
事不宜迟,李仪当即让人备车,与李妍一起马不停蹄地赶往皇宫。
到了宫门前李妍便停了下来,李仪向她投去询问的目光,李妍望着远处的宫墙沉声道:“阿爹他不愿见我……我只能在这等着。”
李仪点了下头表示理解,而后带着侍女们扬长而去。
她最终在城楼上见到了李世民,他负手而立眺望远处群山,身旁跟着的宫人都一言不发。李仪定睛一看,就知这是九嵕山的方向,她便默默来到他身后俯首一拜,“陛下圣安。”
李世民并未回头,只抬了下手示意她免礼。
李仪正踌躇着不知该如何开口,却听见李世民那苍凉的声音蓦然响起:“十六,你说……我是不是很快就可以和你阿娘相见了?”
李仪猛地一怔,抬起头来才突然发觉,眼前之人早已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年轻帝王。
算算时间,贞观一朝确实即将落幕了……
天命难违,李仪也只能坦然接受,心中虽满含苦涩,面上却是故作镇定地回道:“阿娘她从未离去,相信在她的陪伴之下,阿爹定能洪福齐天万寿无疆。”
听到这话,李世民兀自笑了笑,不置可否。
世人都想长生,他也想,但终究是天命难违,如此也好,卸下这一身重担从此魂归天地,说不定还能与想见之人在另一个世界重逢。
“你是为了你十七妹的事而来?”
他仍旧没有回头,言语之中透着无形的威压,李仪却是丝毫都不慌张,坦然点头承认:“正是。”
她正准备继续说下去,就见李世民朝她挥了下手,语气决然道:“不必为她求情,此事已成定局,无可逆转。”
“为何?”
李仪对此颇感意外,即使知道君王之命不可违,她还是忍不住想要阐述自己的观点,“十七妹并非放荡之人,而那位僧人更是年纪轻轻就德高望重,他们二人之间又怎会有私情?这其中许是有什么误会……”
“是否有误会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之间确有往来。”李世民很快就接上了李仪的话,并且长长叹息一声,终于在此时转过身来,那双眼睛已经是满含沧桑,却仍是这般坚毅不可摧残,“既无法证明房驸马是诬告,那朕就必须要以儆效尤,否则天下人只会认为是朕偏袒自家儿女,从而薄待了功臣之后。”
他看李仪的眼神好似在期望她能理解,李仪对这番话自是深有感触,沉默片刻后终是低下头来,“阿爹所言甚是,是女儿思虑不周了。”
走在出宫的路上,李仪仍是无声叹息。
皇权之下哪有什么真理,事实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天下人会如何看待。即使李妍和那僧人之间确实清清白白,可这事说出来又有谁会信?
历史上记载的并不一定真实,但人们愿意去听信,因为他们都是旁观者。
看见宫门前那道已等候多时的身影,李仪的脚步起初稍有犹豫,但还是坚定地走了过去,李妍一看见她便疾步走上前来,眼中的迫切已经压抑不住。
李仪与她两眼相望,却是默默摇了摇头。
就在这一刻,李妍眼中的光华瞬间暗淡下去,面色也僵硬起来,整个人彻底坠入无尽深渊。
即使李仪一言不发,她也已经知道答案。
是无可逆转的结局。
她没说一句话,脸上也渐渐不再有任何表情,最后看了一眼李仪身后那高耸的宫墙,随之决然转身离去。
“阿妍!”李仪忍不住叫了她一声,“莫要作茧自缚,否则他死不足惜。”
李妍蓦然停住了脚步,却并未回头,苍凉的声音满含坚定,“冤有头债有主,无辜之人枉死,作恶之人也该下地狱陪同。”
说完她便不再停留,徒留一道孤影渐行渐远。
李仪也没再去拦她,虽不愿她为此疯狂,但依照她那高傲的性子,又怎会就此屈服。纵使无法颠覆皇权,她也一定会想方设法进行报复以解心头之恨。
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李仪一转身,就见薛瓘等在马车前,正目光温柔地望着她。
凡事不必有太多奢求,简简单单的生活也是一种享受,只要与合适的人在一起,烦恼都能少一半。
第56章 岁月不居(三)
几天之后,李仪就听见从宫里传来的消息,僧人辩机已被腰斩,连同李妍身边的侍女也皆被处死。
李仪只能暗自庆幸,当初她和薛瓘的事没有闹到这么严重。
虽然怀着身孕出行多有不便,但李仪还是在侍女们的陪同下来到了高阳公主府,这是她第一次来到这里,从前都不曾想过,有朝一日会亲自前来看望这位妹妹。
还没进门便遇到了房遗爱,他挡在李仪身前恭敬地行了一礼,“拜见城阳公主,不知公主到来,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无妨,我就是来看看十七妹。”
李仪停住脚步表明来意,等着对方安排人来领路,但房遗爱闻言后并没有让开路,反而是有些为难起来,“这……高阳公主近来身子不适,还在休养当中,不宜打搅,怕是要辜负殿下的一番心意了……”
“身子不适?”李仪半信半疑地看着他,“前几日我才与她见过,好端端的怎会突然生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