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她也没有听到半点风声。
房遗爱的神色显得有些难为情,但还是一挥衣袖坦然回道:“近日之事想必殿下也有所耳闻,高阳公主遭此重击,因而茶饭不思卧床不起……”
可他越是这般坦然,李仪就越是觉得不对劲。
遭受重击是没错,可李妍那样坚强不屈之人又怎会轻易倒下?还茶饭不思卧床不起,李妍绝对不会这般消沉颓废。
“既然如此,那作为姐妹,我就更应该去看望她。”李仪皱着眉故意表露出担忧的神情,且言语坚决不可撼动。眼前之人于她而言不过是个毫不相干的人,李仪自然无条件站在妹妹李妍这边,绝不会轻信这个男人的只言片语。
不出所料,他还欲抗拒,“不是臣不愿意,实在是……”
“房驸马尽管放心,我就看一眼,绝不会打扰到她,不然见不到她是何情况,我这心中实在无法安宁。”李仪不愿再与他拉拉扯扯,铿锵有力地说完这番话,直接绕过他就往府内走,一旁的下人见她这风风火火的架势,皆不敢上前阻拦,唯恐伤了她腹中的胎儿。
房遗爱也只得默默跟在她后面,不敢再出言劝阻,只是脸色阴沉到了极点。
李仪懒得与他搭话,随便找了个公主府的下人,让其带路去往李妍的住处,没过多久便到达一处院落前,门前还有两个守卫。
看到李仪等人到来,守卫的第一反应不是进院通传,而是将目光投向跟在后面的房遗爱。
片刻之后,两名守卫才让作一旁。
李仪大步走了进去,院内的侍女们都各司其职,看了一圈才在池边的亭子里捕捉到李妍的身影,她正坐在桌边修剪一盆芍药。
花色素净洁白,与她一身素衣相得益彰。
听见动静她才往这边看了过来,原本黯淡无光的双眸,在看见李仪时稍微动了动,可当看见后面跟着的房遗爱时,她又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淡漠姿态,“你们来此作甚?”
“我来看看你。”李仪缓步走进凉亭里,她却已收敛视线继续修剪花枝,李仪站定之后回首望向房遗爱,脸上带着几分讥讽的笑,“房驸马,你不是说妹妹生病了么?可为何我看着并不像那么回事。”
此刻被当面戳穿,房遗爱倒是不再有丝毫难堪,往前走了两步盯着桌上的那盆芍药,眼中同样泛起讥笑,“因为公主得的不是别的病,而是心病。”
说到后面他还特意加重了话音,并将目光转移到李妍身上,冷冷地盯着她看。
而李妍则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李仪向周围看了一圈,院内的侍女个个都是生面孔,从前跟在李妍身边的侍女,如今都已魂归天地,包括她曾经最亲近的贴身侍女。
“这院里都是你安排的人吧?”
她没有看任何人,但话在对谁说已经显而易见,房遗爱没有否认也没有直接承认,只道:“公主的院里自然不能少了侍奉的人。”
实际情况如何已经摆在眼前,李仪便也没再多问。
皇帝此次将李妍身边的侍女全部处死,恰巧给了房遗爱一个很好的机会,让他可以重新安排一批侍女入府侍奉。
身边没了亲信,又失了恩宠,李妍现在的处境可想而知。
“这里是公主府,可不要忘了谁才是主子。”李仪说话特意拔高了音量,好让在场众人都能听见。
对于她这番旁敲侧击,房遗爱没有任何回应。
李仪回头看了眼专心修剪花枝的李妍,一时如鲠在喉不知该说些什么,李妍拿着剪刀的手稍作停顿,头也没抬语气淡漠道:“房驸马,我与姐姐有些体己话要说,不知可否能行个方便?”
听见这话,李仪的心神又紧了紧。
房遗爱眼中的得意愈发明显,但他也还算是个识趣的,抬起双手交握于身前恭敬地行了个礼,“既如此,那臣便先告退了,不打扰两位公主叙旧。”
说完他便转身离去,视线扫过一眼院内的侍女们,她们皆是低着头不敢与其对视。
纵然明知院内都是他安排的人,但李仪也仍旧无所顾忌,转身往桌边一坐冷笑道:“你好歹也是个公主,就这样任由他摆布?”
就目前房遗爱的所作所为,要换做是李仪,必定与他不死不休。
但她也不相信李妍会就此沉沦。
果然,只见李妍眼中泛起阴冷的笑,握着剪刀的手一用力,便将一朵完好无缺的芍药花剪了下来,“他想做什么,又与我何干?”
看似对这一切毫不在意,但这只是表象。
李仪懒得费心思与她东拉西扯,毫不遮掩直接就问道:“要不要我去向阿爹说一声,解决你现在的困境?”
对外宣称她身子不适需要静养,在内又安排这么多人监视,分明是软禁。
若非李仪仗着身怀有孕硬闯进来,怕是无从得知她的真实情况,除非是皇帝或是太子出面,否则无人能解她困境。
“我与他之间早已无话可说,亦不需要借助他的恩威!”李妍拒绝得非常果断,甚至可以说是极其抗拒,原本神态间的风轻云淡也在这一刻被打破。
可以看出她对那位皇帝父亲也同样怨恨,只不过罪魁祸首终究是房遗爱。
虽然李妍对皇帝的抗拒程度超乎李仪的想象,但是李仪并不担心她会进行报复,一来古人重孝,二来她们那位父亲也时日无多了……
“可若不借助外力,你这样的情况如何能站稳脚跟?”
说到底李仪还是有些心疼她,被自己枕边人算计,偏偏她还不能和离重回自由身,皇家公主尚且如此,平民百姓那就更不用说了。
院内的侍女们虽然在各司其职,但总有那么一两个有意无意的往这边侧耳,李妍握着手里那朵被剪下来的芍药缓缓起身,伸手将其簪在了李仪的发髻间,顿时与她发髻间的珠花相得益彰。
“谁是执棋人,那可还说不准。”
她说话的声音很轻,轻得估计只有李仪能听到,她也没有表露出惊讶之色,只是蓦然转头瞪了一眼离这边最近的那几个侍女。
后者皆是浑身一震,随之默默远离了这边。
虽然李仪无法像房遗爱一样安排她们,但若是想收拾几个侍女那还是绰绰有余的,敢明目张胆的僭越,那她可不会心慈手软。
趁此机会,李仪抬眸望着眼前之人,也同样压低了声音回道:“他不仅是当朝驸马,还是功臣之后,家中兄长也承袭了爵位,你想拉他下水并非易事,恐怕最后你也难以独善其身。”
“我可从未想过要独善其身。”李妍看着她发间那朵芍药,勾唇满意地笑了笑,随之默默转过身去遥望远方天穹。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愿得一知心人,此生无憾矣。
在李仪沉吟不语之际,李妍又转身坐了回去,并随手招来一个侍女端茶倒水,而旁边的那盆芍药已经修剪得非常完美,“此事与你无关,你也不必多管,今日你能来看我,我已是感激不尽,只是你今后没必要再蹚高阳公主府这趟浑水了。”
李仪难得在她眼中看到了赤诚,只不过转瞬即逝。
她没再多说什么,默默喝起了茶水。
虽然她并不认可李妍为了报复把自己搭进去,但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她不是李妍,自然无法理解她是何心境。
“那你多保重,希望你得偿所愿。”
李仪留下这句话,便告辞离开了。
她不会帮她,也不会出卖她,虽然是姐妹,但她们不是一路人。
一阵又一阵清风吹来,桌上的茶水渐渐凉了下来,李妍却静坐于此久久不能回神,周围人也都不敢上前打扰她。
抬头望着李仪离去的方向,却早已不见她的身影。
前半生满心满眼只想将她给比下去,却忘了她们本就是不同的人,本就该有不同的人生。现如今放眼望去,能让她倾心相待的人,竟也只有这位向来不太对付的嫡姐。
隐忍多时,终是一滴清泪从眼角滑落。
若是能早些看破,就不会牵连无辜之人,更不会害了他性命……
然事已至此,悔之晚矣。
第57章 岁月不居(四)
随着五月的到来,李仪的肚子也有了动静,已是临盆在即。
薛瓘早就向官衙告了假,留在府内日日陪同,此时的月华庭内气氛格外紧张,虽然很担心屋里的情况,但作为男子他只能在外等候。
听着女子那痛苦的叫声,他更是心如刀绞坐立难安。
在月华庭内另一边无人在意的角落,同样有个人一直密切关注着屋内情况,那张梅花面具之下,是让人无法看透的复杂情绪。
这是李仪第一次生孩子,也不知她能否遭受得住。
突然,一道清脆的婴孩啼哭声响起,霎时打破庭内紧张的气氛,所有人的视线在这一刻都往屋内聚集。
薛瓘首当其冲推门而入,稳婆正好将孩子从榻上抱起来,但他来不及多看一眼便直奔李仪。只见她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微睁着眼睛呼吸缓慢,整个人已经是精疲力竭的状态,旁边的阑珊在给她擦拭着沾满汗水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