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我应该要走了……”
听见她的喃喃自语，李仪心神微怔，等她望向天空时，那片枫叶早已不知飘向何方。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就见院前突然来了一行人，看着装就知是宫里的人，那为首之人还向两人欠了欠身，“臣等拜见两位长公主。”
他随即一挥手，便有人端着一壶酒走上前来，“这是圣人亲赐的美酒，请高阳长公主享用。”
他们将那壶酒放到了李妍面前，旁边还配备了一只小巧玲珑的酒杯，而他们就在此看着并无退下的意思。
这不是一壶普通的美酒佳酿。
看着眼前这壶酒，李妍倒是一脸坦然并无意外之色，却是李仪神色复杂，还有几分不敢相信摆在眼前的事实。
居然这么快……
“城阳长公主，请回吧。”
眼见李仪还杵在原地，一旁的宫人只好出言催促，还对着她朝外边做了个“请”的手势。
李仪最后看了眼李妍，随即不再停留转身离去。
直到走出庭院，她都没有再回头，至于那位所谓的七姐巴陵公主，估计是和李妍一样的结局，不过这些都与李仪无关。
刚走出公主府，迎面便来了位宫人，上前对李仪道：“长公主，圣人宣您进宫。”
“他找我何事？”
李仪下意识就问了一句，本以为那宫人不会回答，却不曾想他压低了声音回道：“是为皇后之事，圣人困扰多日，所以才来劳烦长公主进宫一趟。”
一听这话，李仪心神微怔，难道王泠那边出什么事了？
可现在还没到时候吧……
李仪没再多问，一切困惑等进了宫便自见分晓。
第63章 永徽年间（五）
宫人引领着她往皇后宫中走去，李仪正在想王泠那边是什么情况，就听见宫人一边领路一边讲解道：“近日皇后因荆王之事，几次三番向圣人求情，意图宽恕荆王，宫中都在传皇后与荆王关系匪浅，圣人便下令让皇后禁足宫中，听说皇后因此忧思过度，于是便想着让长公主前去疏导一二。”
“皇后替荆王求情？”李仪一时没反应过来，惊讶过后才想起来，王泠确实曾与荆王李元景有过交集，关系并不似寻常的叔侄。
谋逆向来罪无可恕，一般人都巴不得避而远之，怎还敢替人求情。
若不及时劝阻，必定惹火上身。
李仪因此也加快了步伐，来到皇后的寝殿前，才发现果然有人在殿外把守，只怕是没有李治的诏令，无人能进出此殿。
二人曾经恩爱的画面浮现眼前，没想到还是会走到这一步。
宫人走上前与守卫交代了几句后，便指引着李仪进到了殿内，李仪正想张望一圈搜寻王泠的身影，王泠却先看到了她，当即情绪激动地朝她快步走来，“子衿，你……你怎么来了？”
她还想伸手去握李仪的手，但最终还是缩了回去。
眼前之人容颜依旧，只是面色略为苍白憔悴，足可见是忧思过度所致，李仪虽心有不忍但并未过多表露：“九嫂近日可是在为荆王之事忧心？”
面对李仪如此直白的发问，王泠微微怔了怔，原本就蹙起来的眉头又紧了几分，“事实如何尚未查清，圣人便已下令要处决荆王，若是这般枉杀无辜之人，岂不是叫天下臣民寒心？”
听闻此言，李仪只能默默叹息。
她不知道荆王是否真的有谋反之心，但她知道之前闯入皇城的叛贼，经过调查后是荆王手下的人，阑珊的死还历历在目，她不可能会帮那人说话。
事实如何真相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李治要借此事排除异己。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亲王谋反牵连甚广，若无十足的把握，皇兄与舅父又岂会轻易给他们定罪？”李仪尽量用着最温柔的语调，以望能抚慰王泠的心绪，“身居高位者，大多时候情非得已，这既是他人的命数，又岂是你我能够随意左右？”
话音未落，就见王泠不受控制地往后跌了两步，李仪眼疾手快上前扶了她一把。
看见她满目悲戚之色，李仪将她扶到榻边坐下，又接着语重心长地劝慰道：“九嫂，此事已成定局，没有转圜的余地，在皇族之中能够明哲保身已是不易，你何苦再将自己也搭进去？”
王泠没再说话，只是静静望着窗外被秋风吹落的树叶。
殿内宫人都在，却不见李忠的身影。
数日之后，荆王李元景等人皆被处死，李仪也没再听过从宫里传来的消息。
世事纷扰，她不想再参与其中。
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坐望天空云卷云舒。
“公主，新城长公主来访。”
李仪正在观摩小顗儿练字，忽而听见身旁绿枝的禀报声，她头也没抬就朝绿枝拂了拂手道：“去请她过来。”
虽不知李微到来所为何事，但李仪也没太在意。
姐妹之间时常往来，不足为奇。
怎知李微一进屋，就急匆匆地来到李仪跟前，情绪激动地拉住她的胳膊，道：“阿姐，近来宫中的事你可都听说了？”
“这是怎么了？”李仪不得不抽出身来，暂时从孩子身上转移了注意力。
宫里的事她没听说，也压根没去关注。
养两个孩子已经够她操心的了，自从薛瓘晋升为左奉宸卫将军后，也是大多时候要忙于公务，并不能时常陪在妻儿身边。
“皇嫂在宫中行巫蛊之术，意图谋害皇兄与武昭仪，皇兄已经将她连同萧淑妃一并打入冷宫，听说准备要废除皇嫂的后位！”李微鲜少有如此急切的时候，一长串话说完才终于停歇。
废后？李仪听到这并没有多意外。
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王氏与萧氏皆出身名门世家，李治要打压士族巩固权势，就必定容不下她们二人。
“蓁蓁，你先别着急。”
李仪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抚，然后又眼神示意乳娘将孩子带走。
眼见小外甥被带离屋内，李微的情绪也有所平复下来，只是紧蹙的秀眉仍未能舒展，“皇嫂温婉贤淑，怎会行巫蛊之术？这说不定是武昭仪的计谋，阿姐，我们要不要去替皇嫂求求情？”
“我看……八成不太行。”
李仪犹豫之后给出了这个答案，在李微不解的眼神下又接着安抚道：“蓁蓁，此乃皇兄后宫之事，我等无权干涉。”
她也知道依照王泠的性子，是不会做出这种事情。
但至于是不是武氏的阴谋诡计，这也不重要，因为若是李治想要护着王泠，就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所以此事八成是李治默许。
不然单凭一个武昭仪，又怎能在宫中掀起滔天巨浪。
“可是……可是我们就要这样眼睁睁看着九嫂被废为庶人吗？”李微紧紧揪着手里的丝帕，那双水灵灵的眸子里满含不忍和疑虑，“皇兄与九嫂原本鹣鲽情深，夫妻恩爱，怎会突然如此狠心决绝？”
她还记得李治与王泠是少年夫妻，恩爱不两疑，曾携手共进风雨同舟。
“因为他们是帝后，而非寻常夫妻。”
李仪从桌案边起身，转而望向窗外天际飘荡的云烟，“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人心更是如此。
抬头凝望着姐姐的侧颜，李微的眸光也慢慢黯淡下去，喃喃细语道：“阿姐，九嫂若是被废黜皇后之位，今后在宫里她该如何生存……”
是啊，王泠该如何生存？
她会与萧淑妃一起被砍去手脚做成人彘，慢慢的折磨至死，一想到她那悲惨的下场，李仪心里还是会堵得慌。
几经思量，她仍是做不到完全袖手旁观。
“蓁蓁，随我进宫一趟。”
她要带着李微一起去见李治，而李微对此也没有任何异议，只顾点头应和。
武氏入宫短短几年间，后宫就已经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被封为昭仪的她接连生下两子，恩宠远超萧淑妃母子。至于本就是庶子过继的太子李忠，更是空有其名不得重视，旁人皆道他这储君之位注定坐不长久。
这些事情李仪都不想管，帝王本就是薄情之人，她只想能够为王泠争取一条生路。
甘露殿前，李仪与李微皆静立于此。
等待许久，出来复命的宫人面怀歉意地对两人说道：“圣人正在休憩，下令任何人都不得打扰，两位长公主还是请回吧。”
两人默默对视一眼，皆未多言。
几次求见，都是这样的结果，李治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他不希望李仪两人插手此事。
遥望甘露殿内始终不见那人身影，李微收回目光转向李仪神情颇为无措：“阿姐，现在我们该当如何？”
她没想到李治会避而不见，丝毫不给她们求情的机会。
李仪没说话，默默拉着李微离开了甘露殿前。
李治的态度已经摆在那里，恐怕就算见到他也无济于事，要想救王泠只能从其他地方寻找突破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