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走出一段距离后,许南听到了轻飘飘的“神棍”二字。这个称呼倒有些久远,她那时被调入京城的江陵太守引荐给先帝,刚入宫时外头人都叫她神棍。
尤其是那些文臣武将,都看她不顺眼。但先帝暴虐,又宠信于她,这样的称呼也逐渐在她耳边消失。
她一时觉得自己现在在她们看来,也许半截身子已经入了土,很快就会被皇权彻底掩埋,连带师父一起尸骨无存。
迈进大殿,才十几日未见的皇帝好像脱胎换骨了一般。坐在书案后,锋利的眼神刺向她,在她回望时又转化为温和。她脸上还扯出浅浅微笑,让整个人更诡异了,就像是戴了假面。
许南不由得好奇,她们这是商量出了什么天衣无缝的计划,自信成这样。
“赐座!”皇帝招招手,“爱卿可算来了,朕有件事倒想问问你有何看法?”
许南坐下,听着上首传来的声音,“西北突降一道天雷,听闻劈死了一人,如此异事,爱卿你说这是不是神降下的天罚?”
“爱卿精通此道,更是深得母皇器重,想必能为朕答疑解惑。”
“此为自然景观,夏日雷雨常见,劈死人也为常事。”许南转动眼前的茶杯,感受两指传来的热度,想着皇帝到底葫芦里卖什么药。
西北?难道劈死的是孟云?孟云从国师府离开也好几年了,如今在西北领军,她要是死了西北边防如何是好?
“陛下宣臣来便是为了此事?”
“自然不止,只是朕有些疑惑,爱卿不好奇此人是谁吗?”
“陛下但说无妨,臣也有几分好奇。”
“劈死的是孟云身旁骁勇的副将。”
另一边,师父被宫人引到文露宫。这还是他第一次来到这,看见完全换了模样的太后,昔日在冷宫艰难度日的可怜男人,被许南“怜惜”的才人。
他一走近,太后便注意到他今日的发髻很是不同。仔细看了下,脸上的笑容愈加僵硬。视线移到他脸上,虽看不清真容,但从周身气质来看眼前的人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两两相望,眼中都暗藏不满。太后知晓自己的不满,并能很快收敛换上得体姿态。而师父不满而不自知,自走进殿中就不自觉皱起眉头。他并不知道自己为何产生这样的情绪,只觉浑身不适。
“国师一介男子能得百姓爱戴实在是令哀家这久居后宫之人艳羡,哀家要是有侍神大人这么个好徒弟也不必被放置在冷宫,受人磋磨。”
“你不会有的,许南是我的。”我的亲人,不会是你的。
太后一噎,看着对面端坐的男人,一时分不清他是有意还是无心。
“国师不该如此口无遮拦,你这无心之言若是让外头的人听闻恐会让许大人陷入不仁不义。”
“你二人是师徒,就好似父女,怎可说些什么她属于你之言,太过荒唐。”
“这是许南说的,她说会和我一直在一起。”说到这顿了顿,紧接着补了一句,“我什么样她都接受。”
言语的利箭刺入太后心窝,他眯起眼睛,表情不善,“哀家召国师前来,只是想说些事。”
“国师既是许南的师父,自然不忍心看她无后。哀家虽下了旨令国师府之人不可婚嫁,但事后一想便觉不妥。但懿旨已下,自不可收回。”
“哀家深觉对不住许南,便想私下准许她留下一女半男,只要不闹得世人皆知便可。国师如何看?”
太后眸光聚焦在他身上,清楚看到了他眼中的困惑。
“为何要留后?”作为树,他没有任何繁殖的欲望。而且他觉得心里冒出一团火,炙烤着他的心,让他坐立难安。
“许南不喜欢孩子。”他想到许南之前的不耐烦和敷衍,蹙眉回答道。
“怎会有人不想要属于自个的孩子?百年之后化为一坯黄土,总要有人在坟前祭拜,不至于入了地府一穷二白。”
“国师,你身为男子成日不呆在府中,只想着在外抛头露面本就不妥。如今还说些不留子嗣的话,那便是大过。”太后根本不信许南说国师是神化身的话,只认为许南太懂感恩,被男人救了一命就送他荣华富贵,还让他不被世俗所拘。
太后看他不说话,便自顾自往下聊,“外头的男子总让人不放心,总觉他们会生些旁的心思。哀家与先帝从未同床,过去又得许大人全力相助,愿为其…”
说到这似乎有些难为情,堪堪打住,转而给出致命一击,“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国师替我劝劝许大人,让她莫要再压抑对我之心。”
这话一出,本就不适的男人脸上隐隐释放出戾气。
“啊!鬼!”殿中传来一声惊叫,宫人一股脑涌入,七手八脚扶人抬人。
“殿下晕过去了,快请太医,快来人呐!”
“去请陛下来!”
小余这时也随众人跑进来,满脸忧心地看着晕死过去的太后,“国师,出了何事?”
方才这里面只有两个人,太后突然晕过去,又想到平日提起太后国师明显不太高兴的样子。小余心里发凉,这要真是国师干的,那大人该怎么解决。
陛下重视这冷宫起就照顾她的养父,要是问责可怎么办!小余急得团团转,恨不得遁地离开。
但事件的当事人愣愣站在一旁,没有回应,只看着突然昏过去的男人陷入沉思,脑中浮现昔年江陵那些对他喊打喊杀的百姓。他视线定格在手背上,没有发皱。手抚摸脸庞,没有异样。
到这他才缓过来,眨了眨干涩的眼睛。
“陛下,陛下。”君华殿内不愉快的交谈被打断,宫人快步上前,“太后,太后晕了过去,太医正往文露宫去。”
皇帝站了起来,怒吼,“好端端怎会晕过去?宫人怎么伺候的!”
“不、不、不知。”宫人被皇帝镇住,“宫殿内只有太后与国师二人,二人不知谈了些什么,太后突然惊叫一声随后便晕了过去。”
皇帝锐利的视线射向许南,气氛紧张起来。
第69章 我是你夫郎
等两人赶到文露宫时,太医额头满是细汗,正在认真把脉。
皇帝掀开外帘就往床边走,许南站得远,透过帘子只看了眼,发现没有任何中毒的迹象后松一口气。太后要是没命,皇帝看上去要发疯,把她们都弄死。
她转头看向一旁静静坐着的师父,对上他的目光,眼神放柔,走上前低头温声问:“师父,你还好吗?”
方才一直沉默的男人这才开始说话,“许南,我中毒了。”
“什么?!”许南半蹲下来,手指隔着面纱挑起他的下巴,左看右看。随后抬起他的手腕,没看出问题。
“师父,哪里难受?可是在这喝了什么,吃了什么,才中了毒?”她压低声音,同时左右打量,宫殿内并未燃香,也未摆放奇怪之物。她仔细嗅,空中也无异味。
“我的心好疼,很不舒服。”他拉着两人握在一处的手,放在心口,“我什么都没吃,他一说话我就好难受,很疼。”
“你刚刚进来没看我,你一直在看他。”他眉头紧蹙,那双眼睛盛满痛苦。
许南敛眸,“这不是中毒师父,你只是觉得他说的话不中听。”她感受到掌下的柔软,不自觉捏了捏。
“哼嗯。”
许南被声音吓到,眼睛瞪大直直看向他。紧蹙的眉头舒展,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红,眼眸满含春意。
在这样的情况下,许南觉得自己在大庭广众之下做事,手一下抽出,站起来来回走了几步。
“你们在干什么?”
一回头,皇帝正沉着脸看着她们,语气冰冷,眼中还带着探究。
“臣正询问师父方才发生了什么。陛下,太后如何了,怎会突然昏倒?”
“我正想问问国师,父后身体向来康健,怎和你相处没多久便昏了过去?”皇帝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扫动。
“爱卿可弄明白了?”
“殿下醒了!”没等许南回答,里头就传来了太医惊喜的声音。
皇帝再次快步往里走,许南转头,“师父,我去瞧瞧,你在这等等。”
“小余,照顾好师父。”
她跟着皇帝里走,但没有逾矩,只站在不远处想听听太后怎么说。许南总觉得他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心中有些担忧。
“父后,你身体感觉如何?”皇帝坐在床边,推开正在收针的太医,满脸关切。
“箐儿,我没事,不必担心。”太后扶额,脸色苍白,像是被吓掉了三魂六魄,眼中还带着恐惧的情绪。
他缓了口气,突然激烈地提出要求,“我想见许南,我有话要和他说。”他眼睛四处转,很快锁定不远处的许南,“许大人,我刚才,刚才看到…”
许南手指放在唇中,面无表情地摇头。
但在皇帝转过头时,许南勉强收回冰冷的眼神,“太后印堂发黑,眼神涣散,怕是撞见了不可见之物。此物不可说,会引来祸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