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南这时候能看到阿贤赦的脸了,头部受到重击,额头上一道醒目的伤痕经过河水冲泡,此时已经发白。但伤口过大,还在渗出血液,将她的半边脸染红。
这副惨样明显让沉砚动作都迟钝起来,沉默良久,久到阿贤赦又晕过去,他才摆手让人为她处理伤口。
许南躲在树丛后,不由得感叹,沉砚这傻子应该也活了许多次,怎么次次都蠢成这猪样。不对,这么说都侮辱猪了。
这里明明由他主宰,他若是想杀阿贤赦那不是一个念头的事。但偏偏沉砚是个“举世无双”的大情种,不管上一次说多狠的话,重来他还是会放不下,所以她方才伤不了阿贤赦。
许南彻底沉默,她透过树枝缝隙看着他们把人往不远处的马车搬。这会也不说休息了,只尽心尽力搬阿贤赦。许南一看就烦,真想跳出去质问。
“你们知道她是谁吗,就敢救?她可是要杀你们全家的人!还想得起来你家公子是未出阁的男子吗?居然随便把野女人往车上抬。”
但她此时已经失去所有力气,这一切怪异的事让许南心中本就微弱的火苗彻底熄灭。就这样吧,反正不会再差了。
她躺倒在地,看着碧蓝的苍穹,鼻子耸动还能闻到清新的泥土味。只要肉团没出现,一切都那么真实。
缓缓闭上眼,身心都放松下来。
“咔嚓——”木枝被踩断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许南警惕起来,掏出放在袖中的匕首,拨开树丛往声源处看去。她的身子藏在树丛后,只露出一双眼睛打量来人。
只看了一眼,许南就立即往沉砚他们的方向看去。马车已经走远,看不到踪影。
沉砚不在,那面前这个男人是怎么回事?他为什么有脸,难道是和她一样不小心进入了沉砚地界的正常人?
双方对上视线,都未开口。许南仔细打量他,男人像是常年不见阳光,脸上白得病态。那双眼睛狭长深邃,眼角泛着突兀的红晕。红色作为他脸上唯一的亮色,让他整个人看上去像是吃人的美丽精怪。
而且他黑衣包裹着的身体单薄消瘦,看着急需饱餐一顿。
许南在悄悄打量他,他也在无声观察她。过了会,像是看到什么出乎意料的东西一样,僵硬地歪头注视她,眼睛睁得圆了些。非人的举动,加上乌黑的头发随着他的动作从肩上滑落,风一吹恐怖氛围拉满。
许南咽了咽口水,握紧手中的匕首,猛地起身往男人反方向跑去。她大步往前,腿快速移动,越跑越快。
直到跑得喘不过气她才停下,扶着树干拼命呼吸。等到发晕的脑子重新转动,许南才分出心回头看人有没有跟过来。
这一看直接把许南半条命吓掉了,那男人就站在不远处,凝视她、观察她。
“你有病吧。”许南情绪崩溃,忍不住大骂,“饿了就去吃点河里的鱼,不然就去死,追着老娘算怎么回事!死男人,再追着我,我就揍你了。”
“我可没有不打男人的规矩。”
但不管许南怎么骂,男人都无动于衷。他只站在不远处,没有任何动作,就用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死死”盯着她。
许南没办法,沉沉吐口气,慢慢往渡关城走。走一段路,偷偷回头看,那男人还在跟着她,凝视她。就这样走走停停,积攒了越来越多怒气的许南停下脚步,回头走到他跟前。
“说吧,你到底要干什么?一直在挑衅我,是生怕我不揍你是吧!”说着举起拳头,做样子挥了挥。
一看对方毫不在意的样子许南火气更大了,“别以为你长了张人脸我就不拿你怎么样。”
说时迟那时快,她快速出手,匕首划过他的左脸。与阿贤赦不同,他的脸上很快出现一道血痕。渗出的血凝成血珠,缓缓滑落,为他那张苍白的脸平添几分艳色。
许南愣怔,目光呆呆落在他脸上,“你是真的人?”
他随着许南的视线抬起手摸上侧脸,手指上的鲜红让他原本沉寂的眼睛一下亮起来。
对上他眼神的那一刻,许南觉得自己悟了。男人估计是在这儿待了很久,突然看到她这么一个有脸的活人,一时有些激动,所以才不声不响的跟着她,这也是情有可原。
她第三次睁眼,不也一直偷偷观察沉砚,每天想尽办法跟着他。
人估计已经疯了,因为许南觉得自己也快疯了。这一刻她和这个人产生了深深的共鸣,同是天涯沦落人。
“谁叫你一直不说话,见到我倒也不用这么激动,很吓人知不知道?”利索地收回匕首,从怀中掏出帕子递过去,“擦一擦吧,伤口不是很深,很快就不流血了。”
“你叫什么,家在哪?”许南看着他慢吞吞接过帕子,接二连三抛出问题。
男人垂下眼眸,将蓝色沾血的帕子捏紧,“我叫、”他顿了顿,似乎在思索,“李朝,家就在这。”
“你是渡关人,那你估计比我死得快一点。北狄先屠了渡关城,才到景城,我也就比你晚死十几天。”许南自从莫名其妙死了又活之后,头一次稍微放松神经。
“你每一次重活都在做些什么?”她看着眼前这张看多了也不觉得恐怖的脸,耐心询问。
这人如今是她的同伴,有张清晰的脸的同伴,多么难得,简直是上苍眷顾。在她濒临绝望之际,送来个同伴。
“我什么都没做。”李朝声音冷冽,“你呢,你做了什么?”
“我做了可多事了,一天一夜都说不完。”许南不好意思说自己那些憋屈的经历,遂转移话题,“你怎么一个人跑到渡关河来?”
“你不会也是来杀阿贤赦的吧?”许南眼睛一转惊喜道。
李朝听到她提起另一个名字,轻轻闭上眼,几瞬后睁开,“我杀不了他。”
许南瞪大眼睛,语气兴奋,“我也是,那鳖孙怎么都刺不死,我捅了好久。我猜是因为沉砚,他应该是这的主人,他不想阿贤赦死,所以我们杀不了她。”
天啊,她终于不再是孤单一人面对这古怪的人间了。
“你也太谦虚了,都对阿贤赦动手了,还说没做什么。”许南拍拍他的肩,激动道:“你找到办法离开这了吗?你说我们能不能回到属于我们的地方?”
李朝抬眼撞进许南亮晶晶的眼眸里,像是被烫到一样,飞快收回目光。他转而看向放在他肩上的手,削瘦修长、骨节分明。
许南注意到李朝久久停留在她手上的视线,立即收回,“冒犯了,一时忘了你是男子。”
她这才反应过来,虽说在这里可以重活,但死亡的痛感总是真切的,她可不想因为和有妇之夫过于亲近被别人妻主打死。
“你可婚嫁了?家里给你说亲了吗?”
李朝摇摇头。
“你母父是否严厉?你一个男子独自跑到这来她们也允许?”许南继续问。
“我没有母父。”李朝的声音依旧没有什么情绪。
许南看着李朝就像在看男版的自己,“我也是,你我真是同病相怜,我也没有母父了。”
“没准就是像我们这样没什么亲属的人才会被选中,被弄到这鬼地方来。”
她长叹一口气,“这样的日子也不知何时是个头。”
李朝避开她的目光,沉默着。许南看着他苍白阴郁的脸,更感绝望。
“你看着也不像有办法的人。我是女子还能在外走动,你一个男子本就不易又无母父,估计只能常待在家中。”
许南说到这又想,李朝一个男的都能想杀阿贤赦,那她不能输。这都能遇到同伴,再努力努力没准就找到离开的办法。
她把想法告诉李朝,想鼓励他和她一起努力,却只换来一句肯定的话。
“离不开的,没人能离开。”
第74章 死疯子
许南仔细观察他的微表情,没从这张鬼魅的脸上看出说谎话的痕迹,脸上的表情一时有些维持不住。
“这话我不爱听,以后别说了。”许南面无表情道。
李朝面上依旧毫无情绪波动,好似已经麻木,但仔细看漆黑的眼睛里有点点困惑,目光紧盯她蕴含怒气的脸,不明白她怎么突然生了气。
许南虽说遇见和自己经历相同的人很高兴,但这李朝,她说好些话他不怎么回应也就算了。还在她好不容易重整旗鼓时,说些不中听的晦气话,真让人心烦。
她翻脸比翻书还快,一把将李朝手里攥着的帕子扯过来,“擦好了还我。”
“既然你说没人能离开,那我就不奉陪了。我与你兴许不是一路人,你也不要再跟着我。”她把帕子揣进怀里,转身继续往渡关城去。
许南没再回头看一眼,进了城后直奔马匹寄存的地方,取了马就要抓紧往景城赶,最好在天黑前回到景城将马退了,不然得多付一夜的钱。。
但许南作为一个穷苦读书人,没经过第四回的锤炼,重来一次这身体骑马完全是靠着毅力在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