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稚鱼无暇多想,尽力将身子紧贴井壁。片刻过后,就看见火光在井口一晃而过。
河东侍卫几个粗粗一扫花园,并未发现人影。倒是有人看见井绳垂直系在轱辘上,特意过去看了一眼,火把向井内照了一下,内部幽深,什么都看不见。
杨杲走了过来,摆了摆手,让人继续往另一侧尼姑所住的内堂去搜。
侍卫们快步离去。
井口来来去去徘徊好些人,也有人往井中张望,肖稚鱼吓得屏住呼吸,心跳如雷。等了片刻,这些人才撤走。火光也暗了下去。她还不敢动弹,手贴在壁上,手指抠在砖石缝隙之中。
井中恢复一片黑暗,只有头顶一层幽光和零星飘落的雪花。她盯着井口看着,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等了许久也不见有其他声音,雪却渐渐大了,密密扎扎,如扯絮似的。肖稚鱼稍稍松了口气,身上又疼又冷,她缓慢地抬手,抓住井绳。还没使力,头顶传来低沉的一声笑:“豫王妃好耐得住性子。”
肖稚鱼悚然一惊。
井绳忽然被大力拉起。
猝不及防的,肖稚鱼被绳索吊起,身上被勒得生疼,她却一声不吭,直至到了井沿,一双大手如鹰爪似的扣住她的肩膀,将她拽出井口。
肖稚鱼睁大眼睛,对上一张俊朗周正的面孔——杨杲。
是他?
杨杲方才猜到井中藏人,熄灭火把,站着等了许久,直到井绳微微一下抖动,将他的心也牵了一下,马上将人从井中拖了出来。她身上湿了大半,冻得面色苍白,却难掩丽色,眼角一层湿润的水光,这一刻睫毛颤动,顺着白玉似的脸庞滑落下来。
瞧着是如此可怜,杨杲恍惚觉得她看过来的这一眼,在他心上狠狠挠了一下。
出神片刻,直到肖稚鱼往后退了半步,他这才道:“王妃何必如此害怕,井底湿寒,真要弄出个好歹可怎么办?”
肖稚鱼暗骂黄鼠狼给鸡拜年,她张嘴吐出一口薄薄的白雾,声音沙哑,“你怎么在这儿?”
杨杲并不回答,伸手直接去解她腰间的绳索。
肖稚鱼避之不及,只是身上衣裳湿大半,她几乎动弹不了。伸手要去挡,杨杲却极为大胆地捉住她的手,低头看了一眼,道:“这些粗活可不适合王妃这样娇滴滴的人来做。”
说着三下五除二将粗绳从肖稚鱼腰间解开,扔到一旁。
肖稚鱼手脚僵硬,皱着眉不说话,心中百般念头闪过,杨杲跟着康福海去了河东,怎突然出现在水悟庵里。想着他们刚才杀人的模样,她不由抽了口气,如此肆无忌惮,莫非是康福海要反了?
这可比记忆中早了四年,肖稚鱼不敢置信地怔在原地。
杨杲瞧着她脸上闪过的无措,却是笑了一下,越发怜爱起来。见她一身湿衣,他毫不犹豫将她披风扯开。
肖稚鱼吓得面色惨白,捂着领口要躲,却杨杲拉住,他单手解开自己的大氅,将她团团裹住。
大氅内暖烘烘的,但身上衣裳湿冷,肖稚鱼不由身子颤抖,他拍了拍她的背,姿势几乎将她环在怀里,“王妃是聪明人,该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
这时有侍卫举着火把跑了过来,见杨杲在井旁抱着个女人,不由一怔,随即禀报道:“二公子已带着人下山了,刚才在尼姑内舍里又抓出个婢女,说是豫王妃身边服侍的,不知该如何处置?”
肖稚鱼动了一动,被杨杲双臂牢牢禁锢住。
他低头见她脸上露出哀求之色,心下微微一动。想起两人初遇之时,他只是广州驿站的一个仆从,见她的第一眼,不由惊叹世上竟有如此美貌的小娘子,一颦一笑皆如画一般。只是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她对他似乎无端就藏有一股恶意。
杨杲在市井俗世摸爬滚打多年,早练得一双利眼,就算掩饰的再好,他也有种犀利的直觉。这小娘子对他可并不友善。可眼下见如此可怜,就在他的怀里,还需要依仗着他。
杨杲只觉得这般滋味难以言喻,让他整个人都亢奋起来。
他抬起手,将肖稚鱼头上的雪花挑走,在她耳边轻声道:“不要露馅了。”
杨杲将人从井口拉出来,就在想如何将她带走。若是将她豫王妃的身份直接暴露人前,引人非议不说,也容易招惹是非。康庆绪和他那个大都督父亲一样,都是色中饿鬼,见了这样的美人岂能放过。他杨杲是谋求官职权势,又不是真要忠心伺主。别的美人也就算了,肖稚鱼他可舍不得交出去。
他扭头看向侍卫,脸色肃然,道:“正好,我这儿也捉到个婢女,你先把人带过来。”
侍卫抬起头,杨杲转过身,将肖稚鱼挡在身后,双目精光闪烁,看着侍卫。
侍卫重又低下头,领命而去。
不一会儿就有人押着个婢女过来,脸上红肿了一块,满脸泪水。她惊惶四顾,忽然看到肖稚鱼,身子一颤,呆立不动。
杨杲怕她叫人,冷着脸,指着肖稚鱼,对婢女道:“你过来认一认,她是不是也跟在豫王妃身边伺候?”
肖稚鱼看过去,原来被侍卫擒住的婢女是巧儿。
巧儿眼泪唰的往下掉,她一贯是机灵懂事的,只怔了怔便立刻明白过来,虽不知杨杲为何这么说,也只顺着他的话头,不住点头,呜咽道:“正是。”
杨杲问侍卫道:“还有没有找着其他的?”
侍卫摇头,“就差挖地三尺,就没见着豫王妃的影。”
这时其他搜寻的侍卫也纷纷朝这儿来。他们都是范阳大都督府训练的精锐之师,这回被康庆绪选出带了出来,一路过来,对杨杲的为人处事倒也信服。此时康庆绪已先走了,剩下的人都听从tຊ杨杲之命。
杨杲心想,既然齐王妃已经逃脱,水悟庵的消息瞒不住,让康庆绪在前面吸引注意,他却是不能再凑过去,还不如分开行事,趁早赶往河东道。大都督许诺他护送康庆绪一路,回去便能单独领一路兵。
杨杲倒并非对康福海承诺如此信任,他只是心里清楚,造反之初,上下军心最是重要,只要他能回到范阳,康福海绝不会当着众将领的面毁诺。
他既已决定不与康庆绪同行,便故意拖延,吩咐左右:“再将客堂内舍再搜一遍,不可漏过一处。”
众侍卫散去,杨杲在巧儿惊骇的目光中,将肖稚鱼横抱起来,大步往院外走去。
【📢作者有话说】
晚上……还有一更
159 ☪ 第一百五十九章
◎下山◎
杨杲将肖稚鱼抱进内院, 踢开紧靠门侧的屋子,这原是看门尼姑所住,里面只有一张床, 水盆衣架等物,十分清贫简陋。
杨杲将肖稚鱼放到床上,她立刻往里缩去, 脸上全是戒备。杨杲瞧她如此模样却觉得有趣似的, 定定看着, 巧儿这时走了过来,期期艾艾地开口:“壮,壮士,饶了我们性命吧,日后结草衔环定不忘报。”
杨杲并不看她, 只是对肖稚鱼道:“仆随主,你带出来的人, 都要比别人滑头。”
肖稚鱼道:“主仆未必相合,齐王府待你不薄,你如今却带着人来害齐王妃, 狼心狗肺。”
杨杲面色微变,只是这话虽刺耳,但此时肖稚鱼说话却没什么力气,听着有些软绵。他道:“齐王妃早被高衍带着人拼死救出去了, 也就你被留了下来,还要靠我这狼心狗肺的人护着。”
肖稚鱼紧抿着唇,撇过头去。暗道:方才听他们说康庆绪先走一步, 还当他已得手, 原来齐王妃先逃了出去, 也是万幸。
杨杲站起身道:“我去给你拿身衣裳。”
等杨杲离开,巧儿栓上门,坐到床边,紧张地检查肖稚鱼身体,解开大氅,见里面衣服全湿了,巧儿大惊,“天寒地冻王妃怎么穿这一身,还是赶紧脱下来,小心寒气伤身。”说着便要去脱肖稚鱼的湿衣裳。
肖稚鱼拉住巧儿,摸了摸她的脸,“不急,等来了衣裳再换,你脸上是谁打的?刚才藏在哪儿?”
巧儿红着眼圈,替肖稚鱼搓着手,手里摸着的仿佛冰块一般,她缓缓道:“我去庖屋打水,烧水的尼姑不在,在那等好一会儿,突然听见有人喊杀人,我跟着几个尼姑跑,躲在内舍,那些杀神闯进来见着人就拖走,我躲在木箱里,刚才也被抓出来。”说着巧儿眼泪啪啦啪啦往下掉着,“菩萨保佑,幸而王妃没事……”
巧儿抱着肖稚鱼狠狠哭了一场,一抬头见肖稚鱼脸色镇定,不好意思地擦着眼泪,心道:王妃与我差不多大,今晚遭逢大难,却仍是镇定自若,这份养气功夫真是少见。
巧儿刚要问肖稚鱼为何身上全湿了,还没开口,敲门声传来,她起身去开门,杨杲高大的身影站在门外。巧儿心下打颤,却硬撑着头皮挡在门前。
杨杲朝床上看去,顺着门缝将一套厚实灰色衣裳塞了进来。巧儿接过来,发现是件缁衣,顿时拧起眉头,“这是尼姑穿的……”
话音才落,就听见肖稚鱼喊,“把衣裳拿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