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儿答应一声,先将门掩上,见杨杲并未发怒,悄悄松了口气,赶紧把缁衣拿到床上。给肖稚鱼换衣裳。
“这分明就是尼姑穿的衣裳,”巧儿不满嘀咕,“王妃何时穿过这种粗衣。”
肖稚鱼道:“当着外人不要喊我王妃,这身衣服正好,省得叫人怀疑。”
两人说着,敲门声又响,巧儿去开门,杨杲并未走,这次却不等巧儿说话,一抬脚就走进屋里,径直来到床前。
肖稚鱼穿着一身灰扑扑的衣裳,头发已散了下来,身上没有半点装饰,唇红齿白,肤白如玉。杨杲见她脸上并无半点不满,心想自己果然没有看错,与那些世家高门的贵女相比,她更会审时度势。大祸临头,敢只身往井里躲,被他捉了出来,也未曾哭喊过。刚才惠安公主被侍卫发现时,还曾大哭大闹过一场。
杨杲目光在她身上一转,道:“把头发束起来,我们这就要走。”
说着他对巧儿道:“外面有被褥毯子全带上,路上用得着。”
巧儿白着一张脸说不出话来。肖稚鱼道:“去哪儿?”
杨杲笑道:“王妃不是已猜出来了?”
肖稚鱼心下一凛。
杨杲目不转睛盯着她瞧。
肖稚鱼心一横,也不再掩饰,干脆道:“你也是聪明人,为何要为反贼效力?就不怕富贵没寻着,反落得个鸡飞蛋打?”
杨杲“呵”地笑了一声:“豫王妃在长安,只见富丽奢靡,却不知天下到底是何模样。”
肖稚鱼道:“我也是在乡野长大,知道富贵难求,你曾在齐王府做事,难道不知识人的道理?康大都督胡人出身,阴险狡诈,圣上不因他血脉鄙薄,托付重任,他不思尽忠却要谋反,如此背信弃义,不忠不孝之人,天下谁愿认他为君?范阳发兵从取河北道南下,恐能占一时之力,可圣上正统仍在,只需修养生息,下旨勤王,你说最后谁能胜?”
杨杲惊异地看着她,脸色没半点变化,道:“王妃好口才,险些将我都说动了。”
肖稚鱼闻言暗骂一声,杨杲此人最是爱势贪财,本想分析利弊,让他动摇。可现在看他的神情,就知他心中早有打算,不会轻易被说动。
门外有侍卫来报,说已准备收拾准备好。
杨杲长臂一伸,将肖稚鱼抱了起来,巧儿低呼一声,就要上前,杨杲喝道:“不想让你家王妃出事,在外别露了称呼。”
巧儿咬了咬牙,知道眼下也没办法,只好跟在杨杲身后走出屋外。
山间雪花漫天,侍卫擎着火把带路,屋舍地上都已积起一层厚白。巧儿从侍卫手里接过毯子,紧紧抱在手中。
杨杲跨出院门之时,也未遮掩,侍卫之中不时有人偷偷瞄来一眼。
肖稚鱼不想让人看见脸,只能将脸埋向杨杲身前。他低沉地笑了一声,肖稚鱼不由恼火,这时目光一撇,看见雪地里洇染的一块暗色,再仔细一看,地上隆起的形状都是人。她蓦地一阵反胃。
杨杲一直关注着她的反应,见她面色难看却强作镇定,心下一软,快步走到门外,将她塞进一辆马车里,道:“看什么,活下来才是正经。”
肖稚鱼闭上眼。巧儿很快爬进厢内,将毯子盖在她的身上。马车也是骊山出发时带来的车驾,只是里面的东西全被拿走了,只有一个锦缎软枕。她将软枕垫在肖稚鱼身后,轻声道:“王妃莫要多想,他们这些乱贼手段凶狠,王妃无人护持,又能如何,不如暂时先顺从些……”她劝着自己先哭了起来。刚才听见肖稚鱼和杨杲说的那两句,她已知道这群人是要造反的。现在王妃落在他们手里,日后还能有个好吗?
越想越是伤心绝望,巧儿背过身去擦眼泪。
肖稚鱼拍了拍她的手道:“哭什么,还没到该哭的时候,路上或许还有转机。”
巧儿忙不迭点头,咽下泪水。
杨杲一声令下,侍卫跟着上马,一行人飞快朝山下去。
天色漆黑,大学纷飞,山间赶路极为不易。
马车不住颠簸摇晃。肖稚鱼刚才劝住巧儿,实则心中也是煎熬。康福海前世准备充足,又有齐王的名号在前,趁着朝中局势混乱,这才一击得手,直杀到长安。如今提前了几年,未必能如前世那样顺利。她刚才已试探杨杲无果,只能再想别的法子。可这一路上若只有河东的侍卫,又怎能有办法呢?
肖稚鱼脑中乱哄哄的,冷风透过缝隙直往厢里灌,也不知走了多久,巧儿偶尔说一两句话,在耳边都模糊起来。肖稚鱼轻轻摇头,忽然觉得呼吸皆变得火热起来。
巧儿又疲又累,路上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侧过头一看,见肖稚鱼已闭目睡着了,刚放松些,忽然觉得不对,伸手摸向她的脸颈,顿时大吃一惊,对外大喊一声“停车”。
杨杲蓦然回头,调转马头来到车前,问什么事。
巧儿道:“王……她不好了。”
杨杲立刻叫赶车的停下,下马进入厢内,就看见肖稚鱼躺在里面,脸上浮起潮红,瞧着竟有几分艳色。杨杲目光一顿,摸摸她的脸颊与额头,面色有些沉了下去。
巧儿见他动作如此肆意妄为,再看他脸色,心不由提起,哀求道:“定是刚才寒气入体,要快请个郎中来看。”
侍卫们等在车外,见杨杲进了里面就没了动静,不由面面相觑。
风大雪大,急着夜里下山,就是为了怕被周围县镇发现,调兵围过来。在这个关头,杨杲却为一个女tຊ人耽误时间。侍卫几个都知道他搜到一个婢女,也不知生得什么模样,竟将杨校尉迷成这样。
众人心思各异。
马车厢内,杨杲看着面前仿佛花儿一般的女子,目光闪烁不定。
【📢作者有话说】
作者君:男二阴险狡诈男三爱势贪财
饼子:我呢?
作者君:你有点憨
160 ☪ 第一百六十章
◎无题◎
肖稚鱼原先在井里弄湿半身衣裳, 车里冷风一丝一丝往她身上钻,手脚冻得没知觉,头疼欲裂, 勉强支撑了一会儿,渐渐就有些迷糊。这时却感觉有人将她抱起,随即身上罩着暖烘烘的东西。
她睁开眼, 看见杨杲沉思不语, 正瞧着她。
肖稚鱼嘴唇微动, 只一时有些发不出声。
杨杲低头凑过来,只听见她说,“水悟庵每日都有人上门,瞒不了多久,你带着我上路, 拖累不说,一路也未必就能顺利回范阳……”她重重喘了口气, 这才又道,“还不如就此把马车放下,若日后有机会, 我也会记得你这份恩情。”
她的声音很轻,仔细才能听清,杨杲一怔,双眼微眯, 道:“你是认定我会衡量?就是那些世家大族最爱说的‘两利相权从其重,两害相权从其轻’?”
肖稚鱼没回答,只睁着一双雾气朦胧的眼看着他, 实则她眼前也有些昏花, 看不真切, 可心中还留有一丝清明,他前世不就是善于权衡算计?
杨杲将裹在她身上的披风掖了掖,“你看人的眼光确实不错,可我现在还没到非选不可的份上,”说着一笑道,“风雪夜将美人扔在山道上,就算我不是真正的世家子弟,也做不出这样扫兴的事。”说着他便打开车门出去了。
巧儿赶紧上前,看着肖稚鱼身上盖着刚才杨杲解下的披风,心下嫌弃却也只有忍着,她伸手抱住肖稚鱼,只盼着今夜尽快熬过去。
杨杲到了车外,寒风夹着风雪刮在身上犹如刀割,他搓了下脸,暗骂一声:真特娘的没出息,为了个女人左右为难瞻前顾后,任她再美,难道还抵得过权势富贵?方才他险些已决定取舍,可一看她病着可怜无依的模样,心不觉软了下来。
幸好有康庆绪在前面,便是朝廷反应过来,也该先去堵他,杨杲想着,将侍卫叫到跟前,道:“回昨天那个村子。”
侍卫答应下来,便去前面领路,一行人冒着风雪回到山脚的村庄,前去叫门。几家农户含怒带怨前来开门,便听杨杲坐在马上问:“你们这儿哪家懂医?”
农户摇头,但见几人满面风霜神色凶横,讷讷道:“西边最头上那家,懂些药草,村里若有人病了,都去求药。”
杨杲命侍卫轮流休息,自己带着几人和马车找了过去。住在村西那户人家知道他们不好惹,老实道:“山间采的草药,平日都随便吃些应付,贵人生病,还是要找郎中去……”话还没说完,就见杨杲刀拔出鞘,露出一截银光。
“不要啰嗦,寒气入体伤热症状,难道你们平日遇不到?赶紧去把药找来。”
那人无法,赶紧入内,在一堆药草和瓶罐之间翻弄,很快凑齐一帖药。杨杲让他马上熬煮。那人敢怒不敢言,生了个炉子煎药,巧儿不放心,主动过来帮忙。
马车停在门前,杨杲吩咐几个侍卫看住村子前后,一转身就上了马车。
肖稚鱼盖着毯子和披风,头发凌乱,乌黑散做一团铺在锦缎软垫上,杨杲低头看着她,将两腿伸直,干脆靠着厢门休息,一天之中发生的事不少,还有何时会反映过来的朝廷,他本该警惕,可才一闭眼,鼻间似乎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馨香,身体不知不觉放松下来,竟真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