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双眼已有些昏花,耳朵也不及从前灵敏,此时抬眼看过来,只见门前灯光刺目,将来人身影映在地上,高大俊伟,气势迫人,如夜色中匍伏的野兽。
等李承秉走到御案之前。
皇帝勃然大怒,“逆子!你怎么来的……”
原本被看管着的人,不经传报,就突然而至,还是在太极殿中。
皇帝心惊不已,一股冷意从心底漫起来,他朝殿外看去,宫灯摇曳,远处却是黑黢黢的一片,让他看不清楚。
皇帝当年还只是临淄王时,也曾持剑入宫,斩杀当时把持朝政的皇后一党,这才赢得皇位,位登九五,眼下一瞧便有种熟悉之tຊ感,仿佛岁月流转轮回,只是如今身份已颠倒过来。
皇帝咳嗽几声,面红耳赤,气息不匀,他瞪着眼,直直耵着李承秉,“你要反?”
185 ☪ 第一百八十五章
◎让位◎
夜色渐浓, 东宫。
太子在潘良娣屋中用饭,潘良娣精心打扮一番,命宫女端上酒水菜肴, 与太子小酌几杯,又说了一些家中闲话,气氛尚算融洽。可潘良娣悄悄打量, 总觉得太子眉宇之间藏着一抹愁色, 说话间也有些心不在焉。
等用过饭, 漱过口,潘良娣正要问太子是否留下,这时有侍卫匆匆来到门外,还未说什么,太子已是站起身, 留下一句“好好歇息,外面有什么动静别作理会”, 径直往外去。院内漆黑一片,花木幽深,一队侍卫提灯开道, 送太子离开。潘良娣在门前望着太子背影,不知为何,心却跳得厉害。
离开东宫,穿过花园, 很快来到靠近甬道的一处殿阁,里面点着灯,晕黄的光芒映在窗棂上, 门外几名侍卫守着, 太子来到门前, 脚步停住,停了一息,深深呼吸,这才推门而入。
殿内有七位官员,身上穿着或紫或红的官服,见太子进来,纷纷行礼,每个人脸色都有些严肃。
太子坐到居中主位上,静忠叫人送来热茶和点心,几位官员却没怎么动吃喝。太子道:“时间还早,诸位还是吃些东西,莫饿坏肚子。”
官员为首正是裴相,太子和他说了两句,态度温和尊敬。
坐了不知多久,原先还有人说话,渐渐便安静下来。突然一阵脚步声从远处传来,太子与裴相几乎同时站起来,余下几位官员神色紧绷,众人来到窗前,不顾寒风冷冽,推窗朝外望去。只见远处有火把如长龙,从宫门涌入,又四散开。黑夜之中仿佛涌动着漆黑的潮水,慢慢将宫廷渗透。便是周围偶有争执打斗,也很快就被压了下去。
裴相与几位官员显然早知今夜的安排,可真当此事在眼皮子下发生,众人依旧面色紧张,大气也不敢出。
太子目光闪烁,无意识拽了拽领口,转身要走。
裴相叫住他道:“太子要往何处?”
太子道:“此事凶险,又要背负骂名,怎能让七弟一人承担?”
裴相道:“殿下若去了,反而让事情更为棘手,还是交给豫王殿下处置吧。事有万一,倘若不成,他请太子在此处等候也是留了转圜的余地,还是再耐心等等罢。”
太子叹了口气,脸色颇为懊恼自责,“身为兄长,这个时候却只能仰仗兄弟,实在惭愧。”
裴相却道:“太子宽仁,豫王果决,兄友弟恭可称佳话,豫王殿下今日所为,不仅只为太子,更是为了江山社稷,叛军多年来厉兵秣马,朝廷殊无防备,又有诸多积弊,如今正是要应对思变的时候,若非如此,我等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在此等候。殿下,臣等与太子豫王都是站在一处的,若有什么后果,一并担着就是。”
太子神色严肃,对着裴相和几位大臣,深深一揖,众人也郑重回礼。
……
皇帝高声嚷了一句,声音传出太极殿,外面却毫无反应。他心直往下沉,直眉冷眼看着李承秉,一双浑浊的老眼深沉若枯潭,阴测测道:“你可想明白了?倘若朕有个万一,你能活得过明日?”
李承秉脸色毫无波澜,“父皇身体旧疾未复,如今政事烦乱又有叛军,为了父皇的身体,不若早些退位吧。”
听他如此单刀直入,皇帝眯起眼,胸口微微起伏,全是怒气,但他到底经历过太多大风大浪,到了此刻竟能忍住气,缓缓道:“朕常说,你最为像朕,如今一瞧果真如此,当年我带兵入宫诛杀妖后,年纪与你一般大。妖后专擅朝政,又害了中宗皇帝,朕是为铲除奸佞,师出有名。你呢?眼下叛军乱国,你不思报效朝廷,却来算计你父,不忠不孝,天下岂能认你?”
“父皇当年英明决断,定南诏,回纥,开盛世太平,功绩不亚于先祖。”
听李承秉这样说,皇帝脸色稍霁,可李承秉话锋一转,语气冰冷,“只是这些年父皇又做了什么?怠慢政事,先有奸相,后有杨家,重用康福海这样包藏祸心的异族,更不用说,还有强抢儿媳这样的荒唐事……”
“住口。”皇帝面色骤变,怒喝道。强抢儿媳这件事谁也不敢当他面说出,豫王却毫不忌讳,他气得脸色胀红,“逆子,休要多言,你不就是谋逆逼宫,莫非还敢弑父不成?”
李承秉在腰间一抽,拔出一柄短剑。
皇帝顿时吓得面色青白,往后一仰,惊慌道:“你敢!朝廷诸公,便是你那些兄弟,也不会容你。”
李承秉上前走到御案前,将短剑往桌上一拍。
金戈重重撞击桌面,发出铿锵之声,在空旷的殿宇内回荡。
“父皇若还有当年之勇,就拿起此剑,朝我这儿刺。”李承秉朝自己左胸口点了点,双目如电,直视皇帝。
皇帝脸色难看,刚才躲避这一下颜面尽失,他盯着御案看,想要去夺短剑。李承秉入殿来,身上只带了这一柄短刃,若他夺过来,一剑刺死这个逆子,今日的危机自解。他心中盘算着,可对上李承秉的毫不避让凌厉的目光,如鹰隼一般。皇帝心里发寒,他稍稍动了动手,只觉得手上没力,低头一看,还有些微微发颤。
殿中陷入一片死寂。
皇帝重重喘气,竟是避开视线,过了半晌,他才又道:“七郎,我知你向来英武过人,精明能干。这一回你私自离京,杀了康庆绪,朕罚得也有些重了,不免伤了你我父子之情,事到如今,不妨摊开了说,叛军作乱,来势汹汹,太子生性软弱,没有定鼎乾坤之能,你最像朕,朕明日就下诏,改立你为太子,你我父子同心同德,等将叛军平定,朕就将江山让给你,如何?”
这一番话他说得很慢,一字一句都斟酌过,说到最后,双目竟是微红。
李承秉面无表情,摇了摇头,道:“父皇,请你下诏,退位让太子登基。”
皇帝两眼瞪大,面露惊容,还有一丝怀疑。
【📢作者有话说】
我又中招发烧
186 ☪ 第一百八十六章
◎成了◎
“你做的这些全为太子?”
李承秉语气平静如水, “国有储君,当然该由太子继位。”
皇帝在他脸上看了许久,似在确定这几句话的真假, 许久才冷笑道:“费这么一番功夫,却不为自己,好, 好, 你们倒真是兄弟情深。”
李承秉眉头皱了一下, 将短剑提起。皇帝见了他的动作,神色紧绷,双目怵惕不宁。
李承秉将短剑插入鞘内,对冯元一招手道:“有劳冯公公研磨。”
冯元一方才如皇帝身后影子似的站着,一声不吭, 此时听见李承秉招呼,面露为难。他到底是看着几位皇子长大, 到了此刻仍是大胆劝解:“殿下,何苦如此,众皇子之中, 圣上最疼你,好好说一说,未必没有挽回的余地。”
李承秉扫了他一眼,转而又看向皇帝, 讥诮的一笑,却不做口舌争锋,只淡淡道:“中书舍人沈玄还在殿外, 父皇可要召他进来起诏?”
皇帝哪肯在臣子面前丢脸, 何况还是一个小辈, 他沉着脸叫冯元一磨墨。
殿中无人言语,静的落针可闻,唯有冯元一手中墨条轻微研磨声响。
皇帝心中百转千回,到底仍有不甘,艰难开口道:“七郎,你既然不为私心,就该知道这个时候换了太子,未必是好时机,太子宽仁有余,却无雷霆手段,如何是康福海的对手,朕过去受人蒙蔽,早有悔意,若你今日不在,再等几日便知朕的决断。这个时候逼朕退位,你就不怕太子压不住朝臣,内忧外患,反葬送了江山吗?”
李承秉道:“哦?不知父皇有何决断?”
皇帝脸上闪过一丝痛色,“杨忠蠹政害民,该诛。贵妃杨氏持宠骄纵,这番叛军起事,也有杨氏之故,朕虽百般不忍,为天下臣民计,也只能赐死杨氏,如此,朝中那些诽议也可以平复下来。”
说着他便去看李承秉的脸色,却见他冷笑不止。
“这么说来,错全在贵妃与杨忠身上?”
皇帝神色变幻不定,声音软了下来道:“朕不过被一时蒙蔽,只等肃清奸佞妖邪,朝廷自会恢复清明,七郎,你莫非是铁石心肠,竟如此对待老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