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稚鱼心顿了一拍,便见他已经转过脸去,骑马前行, 大军起拔,士卒成群,如大地上行的蜿蜒巨龙。
皇帝站在高处, 命人请肖稚鱼过去说话。
肖稚鱼稍定了定神, 脸上却做出伤心强忍的模样, 到了御前,双眼泪汪汪的。
皇帝柔声宽慰几句,只说绝不让人伤李承秉分毫,让她宽心云云,又赏赐金银玉器等物。
宦官在旁催促该到了上朝的时候,临走之时,皇帝脚下一停,稍作犹豫便道:“请太医为豫王妃诊脉调理身子。”
内侍静忠最知圣意,一听就明白皇帝为豫王担忧子嗣。
肖稚鱼眼眸一转,也明白过来,行礼谢恩,可心下到底有些别扭,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皇帝道:“豫王妃有话要说?”
肖稚鱼面色羞赧,支吾道:“殿下当初不满这门亲事,直到这些日子才好些。”
皇帝恍然,朗朗笑了一声道:“朕这七弟,瞧着性子疏朗,实则最是执拗不过,如今想明白就好。”如此便不好催促,没再提太医之事,让人护送肖稚鱼回去。
李承秉走后,肖稚鱼闲在家中。皇帝新登基,忙于政事,几次嘱咐左右关照豫王妃,宫中有什么赏赐,都先给豫王府备一份,长安上下无人不知皇帝与豫王兄弟情深。情况与上一回老皇帝在时战战兢兢完全不同,肖稚鱼过得十分畅意,与嫂子赵葳蕤及赵琼林外出逛东市,吃喝玩耍了一回。
这日一早,婢女将拜帖送来,肖稚鱼接过一看,上门拜会有两人,一位是宝平郡公之妻裴氏,一位是朝散大夫夫人王氏。肖稚鱼想了想,这两人都是宗亲女眷,在宫中也见过几回,只是交情不深,便客气回复。这日下午,裴氏与王氏相偕而来,进门坐下客套叙旧一番,嘴里尽是好话,直夸肖稚鱼貌美。
肖稚鱼招呼两人吃糕点,看她们到底为何来。
喝过茶,裴氏便先找了个由头开口,“前几日我去延生观,你们猜见着谁?”
肖稚鱼笑而不语。
王氏赶紧接了一句,“谁?”
“惠安公主,”裴氏道,“天可怜见,瘦了好一圈,脸都凹下去了,险些让那个我没认出来,堂堂金枝玉叶,如今却是过得可怜,公主自小与太子豫王一处长大,兄妹之前情谊深厚,便是犯了错,豫王殿下也罚也罚过了,过了这么久,该是消气了吧?”
王氏忙不迭点头,又去看肖稚鱼脸色,却见她依旧含笑,似半点没在意。
“豫王妃不如改日与我们一起去延生观去看看,你们姑嫂也有一阵没见,惠安公主见着您肯定高兴。”
肖稚鱼抿了抿嘴,道:“殿下才走,去的又是潼关,我哪有心情到处走动。”
裴氏噎了一下,笑着道:“在家中待得久了容易气闷,殿下若知道王妃出去散心,想必也是放心的。”
肖稚鱼道:“殿下那个脾气,从来是不听别人劝的,你们是不知道,我在家中说话也不管用,不如这样,我这就写封信去问问,看他是否气消了,看在兄妹份上让惠安公主出来。若是他在行军途中回了信,我这就去延生观接公主出来。”
裴氏与王氏面面相视,陪笑道:“殿下带兵在外,如何敢以这些小事打扰。”
“公主金枝玉叶都瘦了,怎么就是小事?”
裴氏登时不敢多言,王氏忙打圆场,将话题岔了开去。两人告辞离开,到了王府外,裴氏回望一眼王府,气咻咻道:“看她平日不言语也是笑脸,还以为好说话,啧啧,真是好厉害的一张嘴。”
王氏道:“行了,本就是来试试运气,她既不肯,咱们回去直说就是,知道这位王妃的脾气,日后躲着些,没必要平白无故树敌。”
裴氏直叹气,惠安公主托人与几个走得近的宗室子弟联系,一来,她们想着公主原来与陛下豫王亲厚,若是帮一把,公主出来也要记这个恩惠,二来,惠安也叫人送了厚礼。可惜两人并没有办成这事,互相埋怨几句就走了。
肖稚鱼在花厅中,瞧着两人留下的茶碗,轻哼一声。李承秉才刚走,有些人便忍不住了。惠安所作所为实在太恶心,与其等着她上串下跳地折腾,还不如早点绝了她的念头。肖稚鱼想了一会儿,叫陆振过来,吩咐了两句。
这日夜里,御前内侍静忠回到屋中休息,小宦官跑来在他耳边说了几句。静忠道:“糊涂,豫王妃的事,当然紧要,你没瞧见陛下对豫王如何看重,你快去告知豫王府的人,明日我就去看王妃。”
第二日静忠到豫王府来,肖稚鱼双眼微红请他落座。
静忠不能视而不见,忙问:“王妃有何难事,可以与小人说。”
肖稚鱼道:“一点小事,本不想麻烦公公,是关于惠安公主的。”
静忠脸色平静,并未因为听见惠安公主之名有什么异常。肖稚鱼将昨天那套说辞又转述一遍,语气轻软,“公公不知,当初我也曾劝过殿下,兄妹之间能有什么仇怨,便是公主被康庆绪掳去,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也只是一时情急,本不该太过责怪。可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公主与殿下争吵时,还曾说过……”
静忠皱眉,接口道:“说过什么?”
肖稚鱼道:“她说回京便要告诉太上皇,殿下养私军,殿下这才大怒,不顾兄妹情面,将惠安公主送往延生观,我有心要为公主说两句,还被殿下呵斥。听说公主在观中清苦,我这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静忠脸色肃然,心下暗骂惠安公主不识好歹。他是皇帝亲信,知道豫王这些年来所做的都是为了帮衬皇帝,太上皇未退位之前,私军的事揭露,只怕太子与豫王都要遭殃。他站起身道:“王妃莫要为这事忧心,公主本就是出家人,在观中修行是好事,谈何清苦,王妃心善,小人都是明白的。”
肖稚鱼命景春送他出去,出府之前又塞了一袋钱过去。
静忠坐入马车里,长叹一声。小宦官不解问道:“公公叹什么?”
静忠道:“你可听过一言可兴邦,一言而丧邦,如何说话可是门学问,惠安公主也是个糊涂人,怎么就得罪了豫王妃呢。今天这一番话,她是别想再离开延生观了。”
199 ☪ 第一百九十九章
◎梦◎
静忠回到太极殿, 不知对皇帝说了什么。第二日便有御前服侍的内侍前往延生观。
惠安自打被李承秉送来观中已住了小半年的时间,刚来时又哭又闹,撒泼立威好几回, 可观主听了豫王府来人的吩咐,并不多做理会,若是她折腾的太过厉害, 便让人在一旁颂念《道德经》《本际经》。
惠安吵闹不过, 渐渐安静下来, 暗地却已经将李承秉记恨上。太子登基之后,她顿时心思活络起来,先是遣人联系从前走得近的几家宗室,让他们在皇帝面前多提提自己,好让皇帝记起从前的兄妹之情来。
前几日惠安听说豫王离京的消息, 暗喜不已。皇帝性软,可不像豫王那样心硬如铁, 只需御前有人为她美言,说不定很快就会下旨将她放出来。惠安想着便坐不住,私下给几家宗亲都送了厚礼。
听到宫中来人, 她也不管观主还在讲解经文,掸着衣裳迎了出去。内侍姓章,在御前服侍多年,惠安也认得他, 含笑招呼。哪知章内侍却不苟言笑,喝令闲散人等tຊ退下,只留了惠安一个在殿中。
惠安忽地心生不妙, 只听内侍张口传达口谕, “朕闻之, 惠安公主骄横恣肆,目无尊长……”
仿佛一道惊雷炸响眼前,惠安目瞪口呆,两耳之间听不见其他声音,她猛然站起身,“不对,陛下向来仁爱手足,怎会如此刻薄待我?”
章内侍已说到最后一句,“……责惠安公主于延生观修法自省,无诏不得私自外出。”他皱着眉,看向面色胀红双目含怒的惠安公主,语气严厉道,“口谕是陛下亲口所说,公主慎言,陛下笃行孝悌,对手足从无苛责,公主还是想想自己做错什么。”
惠安大怒。章内侍已喊着外面的人进来,她只得把快到嘴边的喝骂咽了回去。章内侍瞥她一眼,很快带着人走了。
婢女几个进来,团团围着惠安,却听她突然尖叫一声,掩面嚎哭起来。
过了半日,惠安坐在屋里,脸上已没了泪痕,双目阴沉,将婢女叫到跟前吩咐了几句。
婢女登时露出为难神色,却又不敢多劝,只得领命行事。
到了傍晚,消息传到沈霓的耳中,她正坐在床沿上逗弄孩子。宫女将被子枕头放在四周,让孩子在床上爬走。沈霓眉间一片柔色,看孩子爬了一阵,这才让仆妇抱下去。她将鬓发捋到耳后,这才对贴身宫女道:“去告诉惠安公主,我知道了。”
宫女去了,没一会儿回来,对沈霓道:“听说惠安公主哭闹不休,还砸了不少东西,公主说,请娘娘为她说几句话,只要陛下松口放她出来,公主定会重重酬谢娘娘。那婢女还说……”
“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