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俶昭暗自松了口气,随即又自嘲一句,平日听别人夸奖几句聪慧沉稳便当了真,眼前女子也不过比他稍大几岁,遇变不惊,处事更是比他老练许多。
“陈大将军不肯襄助,难道只有依靠裴相?”他将担忧问出口。
肖稚鱼轻轻摇了摇头,满朝官员众多,真正有鼎力之用的不过二三,他们从兴庆宫一路出来,并无耽搁,抢在沈家之前见到人,却未能说服陈轩礼,让她对形势更不看好。沈家有世家之利,朝中亲朋故交不少,若不能快刀斩乱麻,时间长了,必是沈家更占好处。
她心事重重,想说两句宽慰的话。
李俶昭忽然道:“我不是童子,娘娘有什么话直说就是,不必隐瞒。”
肖稚鱼与他一路走来,见他喜怒忧愁,情绪起伏,确非寻常孩童。她轻轻叹了口气,道:“我们该做最坏的打算了。”
……
龙武卫大将军府内,亲兵领路,将沈玄引入花厅。
经过前院时,沈玄突然开口道:“有贵客到府上?”
亲兵一怔,随即反应过来,陪笑道:“大将军身体不爽利,已卧床养病多日,稍等就来。”
沈玄在他犹豫的片刻已知道答案,只是不知来的是谁,他脑中飞快闪过几个猜测。沈老曾说过,陈轩礼大半辈子都跟随太上皇,论衷心朝中没有几人能比,自从太上皇退位,他便病了一场,未必不是心病所致。
陈轩礼进入厅堂,见来的是沈玄,想到刚才广平王所说的事,眉宇间多了一丝凝重。
沈玄却不多说,将一张绢纸拿出,双手递给陈轩礼,“请大将军过目。”
陈轩礼接过打开看,脸色越发严肃,等看完之后,他双手高举,朝兴庆宫方向一拜。
沈玄看着他的举动,道:“大将军这是领旨了?”
陈轩礼低头看着手中谕旨,默然无语,片刻后抬头,看着沈玄道:“陛下重病,该有裴相主持朝政,沈舍人不在御前,却急着往外跑。”
沈玄道:“传宣诏命本就是我的职责,不敢懈怠。”
陈轩礼搁过这话,又问道:“听说太上皇旧疾未愈,整日难得见人?”
沈玄微微笑道:“大将军听谁如此说?”
陈轩礼淡淡道:“陛下登基不足两月,突发重病,可有太医去看过了?是为何症?”
沈玄看了他一眼,道:“病因未明,还未对外声张,宫廷本是长安之根本,影响非常。如今又有叛军作乱,太上皇不忍朝廷再起风波,这才下令,让大将军出面,保长安安宁。”
陈轩礼手将谕旨握紧,“若是太上皇的旨意,自当领命……”
沈玄截断他的话,“谕旨就在大将军手中,上面有太上皇的私印,别人也就罢了,大将军不会认不出罢?”他说着,双手作揖告辞,抬脚要走,扭头看了眼神情复杂的沈轩礼,他笑了一声道,“大将军是最懂太上皇心意之人,如今这样的局面,太上皇会如何做,大将军难道猜不到?陛下与豫王曾有不孝不敬之举,说到底,也是大将军一念之差所致,如今太上皇处境如何,也看全大将军怎么选了。”
说完沈玄便拂袖离去,走到大门外,府里仍是静悄悄的没什么动静。
沈玄带着几位侍卫近随都是亲信,其中有一人问道:“陈大将军可领旨了?”
沈玄回头,瞥了眼将军府,道:“太上皇之令,他绝不敢再违一回。”
侍卫牵马过来,沈玄骑上马,问道:“刚才你们可见有人从这府里出来?”
几人都摇头,只有一个侍卫面露思索之色。
“你看见什么?”沈玄问。
侍卫道:“刚才地上有车辙印子,且我们刚来没多久,将军府后面的巷子有行马的声音。”
沈玄若有所思,只是时间紧迫,他无暇他顾,只能将疑惑暂时压下。他们一行往回走,路上忽然有一骑快马奔至,是沈霓派来的内侍,到沈玄跟前禀道:“广平王不见了,他身边人都已审过,说光平王换了衣裳走了。”
沈玄脸色登时一沉,没想到沈霓连个半大孩子都看不住。他问内侍光平王换了什么衣裳,最后见着是什么时候,内侍擦着汗答了。
沈玄手持缰绳,自言自语了一句,“定是有人帮他。”他眉头一挑,骤然想到一个可能。
207 ☪ 第二零七章
◎离城◎
离开龙武卫大将军府, 肖稚鱼心中沉甸甸的,和李俶昭说了几句。李俶昭素有早慧,许多事一点即通, 让她省了许多力,可他到底年岁尚小,当前的局面指望不上, 只有靠她拿主意。
肖稚鱼接过景春递来的茶喝了两口, 想着方才在大将军府里的事, 马车轻轻摇晃,又走了一阵,忽然慢了下来,侍卫来到车旁道:“陆统领派人回来了。”
景春卷起车帘,肖稚鱼看出去, 迎面赶来的人正是刚才跟着陆振同去的侍卫。到了跟前,侍卫停马行礼。
肖稚鱼见只有他一个回来, 心不由悬了起来,问道:“陆振在何处?可见过裴相?”
侍卫道:“裴相不在府上,刚才我们等了一阵, 见到兴庆宫内侍到裴府,陆统领让我即刻回来禀报。”
肖稚鱼深吸一口气,侧过脸看向李俶昭,他面色微白, 神情中藏着一丝让人不易察觉的忧虑与惊惧,他抬头回望过来,一双眼圆黑, 如迷途的鹿一般。
肖稚鱼招手叫他靠近, 捻了一块食盒里的糕点给他, 道:“你在宫里的布置拖不了多久,一旦被人知道你偷跑出来,沈家察觉异样必不会干休。”
李俶昭往嘴里塞了糕点,恨声道:“沈氏毒妇,我不怕她,便是到百官面前也敢对峙。”
肖稚鱼在他头上轻轻抚了一下,道:“沈家乃京兆世家,在朝中根基深厚,如今假太上皇之威,掌政令之权,你又有什么机会在百官面前与她对峙。”
李俶昭唇微动,想了想道:“若是寻机见太上皇,面呈实情……”
“一来沈家定然有所戒备tຊ,二来你可知太上皇为何退位?”
李俶昭面露颓然。太上皇被逼退位,对皇帝与豫王这两个儿子恨之入骨,以他对这位皇祖父的了解,若是沈家表明愿意相助还以至尊之实,太上皇未必没有那个心思。
他一想到皇帝惨死的样子,眼圈一红,扭过脸去,道:“若我是太子,便不会被陈大将军轻视至此。”话一出口,他心生懊悔,只觉鲁莽。
肖稚鱼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怜悯,“若你已是太子,今日恐难以逃出。”
李俶昭一凛,越发绝望,道:“若沈氏真逼到面前,娘娘先自全保身,不必顾我。”
肖稚鱼在他脑门上一敲,道:“你当是儿戏,都到了这个地步,便是生死之争。”
李俶昭听她说到“生死之争”,声音清脆好听,却有铿锵之势,微怔了一下。这时他余光瞥到外面,马车正穿过坊市,街旁逐渐变地热闹。
“这是要去哪里?”
“东市。”
“此时去东市?”
肖稚鱼道:“太上皇愿与沈家联合,就算裴相相助,我们也没半分胜算,既然如此,唯有离开长安再做计较。”
李俶昭又是一惊,没想到就这会儿功夫,她已经下了决定,他思索片刻,也觉得留在长安城中生死全由他人决定,还不如尽早逃开。耳边听着街巷中各种叫卖熙攘的声音,他又觉茫然。他是皇帝长子,自幼便在长安的富贵窝礼长大,眼下遭逢大难,就要这样离开,心中滋味复杂难辨。
“我们一起去找七叔?”李俶昭道。
肖稚鱼轻轻点头又摇头,“是要找他,但要分头出去。”
“这是为何?”李俶昭脸上不由露出焦急之色。从兴庆宫逃出到此时还不到两个时辰,但他对肖稚鱼已多了些信任与亲近。
肖稚鱼言简意赅道:“分开走更安全。”
马车入了东市,肖稚鱼将侍卫叫来说了几句,几人得令后分散行事。长安东市云集各国各地的货品,侍卫换了两辆商贾的行车,买了衣裳,准备吃食,很快上下都换了行头。李俶昭脱下内侍衣裳,做童子打扮,肖稚鱼指了十几个侍卫给他,剩下一半则留在身边,都只穿着普通衣裳,乔装成商队。
出了东市分开两头走,李俶昭面露不舍,对肖稚鱼郑重作了一揖,“娘娘此番恩德我没齿难忘,日后……”说到此处顿了顿,离开长安他能投奔的只有两处,一是外家韦氏,二是豫王,韦氏多年来被打压,早已式微,他更倾向于豫王,他自己都不知前途,如何还能许诺日后报恩。
肖稚鱼也换了一身衣裳,头扎幞头,身着胡服,脸上脂粉不施,做男子打扮,她笑道:“小郎快去罢,莫再耽误时辰。”
李俶昭颔首,深深看了她一眼,坐回马车里,侍卫几个都是寻常府丁仆从装扮,守在马车两旁,迅速离开。
等他们走远,肖稚鱼脸色耷拉下来,景春道:“广平王都走了,王妃不回王府一趟,就要离开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