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稚鱼道:“沈家哪是好相与的,我与沈霓从来不对付,广平王又亲眼见她毒杀皇帝,留下来等着她斩草除根?还是赶紧遛罢。”说着不敢耽误,吩咐快走。
侍卫领头,走了与李俶昭不同的方向,过襄平坊,直达延兴门。
城门前熙熙攘攘,车马喧闹,人流如梭。肖稚鱼此行隐瞒了身份,便只能排队等着出城,她暗自盘算,这一路匆匆忙忙,并无耽搁,只是去了趟龙武卫大将军府,绕道东市,耗费不少时间。沈家若反应过来,迟早要追上来。
肖稚鱼频频朝车外张望。等了许久,马车缓行来到城门口,守城兵卒盘问几句便放行离开。
出了城门,马车上了官道,逐渐加快些速度,景春掀开车帘,肖稚鱼把头稍稍探出,见高耸巍峨的城墙渐远,长长出了口气,身体紧绷了半日,这时才觉得疲惫,侧躺在褥垫上。这番变故来得太急,让人猝不及防,走时连兄长肖思齐也没来得及只会一声,只是如此也好,不会将他牵连进来。
她出神想了好一会儿,忽然感觉到马车颠簸剧烈,忙问外头是何缘故。
侍卫紧张的声音传来,“王妃,有人追上来了。”
肖稚鱼一惊。
马车身后,疾如奔雷的马蹄声正在迫近。
208 ☪ 第二百零八章
◎无题◎
侍卫喊道:“王妃坐稳了。”
马车摇摆如地动山摇, 车轴木轮发出嘎吱巨响,景春大惊失色,忙扑过来抱住肖稚鱼, 双唇颤抖,喃喃自语道:“不会有事的。”
马车疾驰,速度飞快, 但到底还是比不上骑兵, 后面渐渐拉近距离, 这些骑士身上穿着金色轻甲,是金吾卫军士。
肖稚鱼今日去兴庆宫,带的人本就不多,又分了一半保护广平王,如今身边只余二十来人。幸而在东市时她将几个婢女仆从都留下来, 身边只带了景春一个。
侍卫道:“王妃,来人太多, 我们在后抵挡一阵。”
肖稚鱼心顿时一紧。
马车两旁跟随的侍卫已放缓速度,落到后面。金戈交接,嘶吼拼杀的声音响起。赶车的马夫没有回头, 在前方岔道后涟涟挥鞭,速度又快了些。
肖稚鱼和景春抱在一处,颠得五脏六腑都移了位似的,只咬牙强忍着。忽然嗖嗖几道破空声传来, 咚的一下,扎在车辕上,箭羽兀自颤动。
先前被阻拦的金吾卫又再次追上来。
车轮压过路边的草木和随石, 咯咯作响。肖稚鱼伏在褥垫上, 早被颠得头昏眼花, 身体酸疼。车夫惊呼出声,凌乱而沉重的马蹄声围绕在周围,渐渐马车停了下来。
景春双臂紧紧抱紧肖稚鱼,神色凄楚,双目垂泪。
四周不知何时静了下来,只有景春压抑啜泣的哭声,肖稚鱼闭上眼稍缓了缓,心跳一下快过一下,几乎要迸出嗓子眼。突然车门从外打开,高大身影挡在车前,遮挡住外面的光亮。
肖稚鱼仍有些晕眩,长睫酸涩地抖动两下,双目难以抑制微微湿润。她朝前望去,对上一双狭长凤眸。
沈玄身着绯红官袍,仍是文官打扮,但双袖束起,手握长弓,腰侧系着黑色弓弢。
骤然记起前世的死状,肖稚鱼面色发白,身体僵硬。
“豫王妃这是要去哪?”
肖稚鱼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还打扮成这个模样。”沈玄伸手过来,钳住她的下巴,脸上似笑非笑,语气有几分戏谑。
肖稚鱼扭开脸,但他瞧着不强壮,手上力气却格外大,轻轻一动,就将她脸扳了回来。
眼见已被追上,四面围着金吾卫,她索性也豁了出去,抬手朝他挥去。只是刚才在车里颠簸碰撞,手脚不知擦到哪里,酸疼无比,这一掌没打到沈玄脸上,偏开落在他的手臂上。
啪的一声,车里静了一静。
景春瞪大眼,突然生了股力,就要爬过来挡在肖稚鱼面前。
沈玄眉心一拧,喊了声:“把她拖下去。”
立刻便有卫士过来,将景春拉走。
肖稚鱼冷声道:“豫王府犯了什么罪,沈舍人带兵就来赶尽杀绝?”
沈玄笑了声,身体往车里钻进来,迫近到她面前,在她警惕惊惧的目光里,抓住她纤细的手臂,直接把人半拖半抱出来。
肖稚鱼挣脱不开,幞头却在挣扎下掉落,青丝顿时散落。
沈玄侧过脸来瞧她,目光有一瞬的怔愣,脸上瞧不出别的情绪,低下头,在她耳边说:“陛下突发恶疾,广平王不知所踪,王妃离宫时带走的是谁,这么急匆匆就要离京,太上皇允我在长安便宜行事,臣不敢辜负圣恩,只能尽力办差事。”
肖稚鱼听他这一番颠倒黑白的说辞,不由冷笑,“无耻。”
沈玄斜睨她一眼,神色如常,“多谢夸奖。”
肖稚鱼被他持弓的那只手揽在身后,长工膈在她的背后,令她极度不舒服,尤其前世死在箭下,她难以控制,身体颤抖。沈玄觉得奇怪,视线在她没有血色的脸上转了一圈,将长弓和弓弢解下,扔给卫士,拖着她来到一匹高头大马前。
肖稚鱼看见马夫被长刀指着押在一旁,远处还有豫王府侍卫的尸体,其中一人身上插着两支箭。
她不忍地别开脸。
“你到底要做什么?”她几乎是咬着牙问出这句。
沈玄盯着她看,面无表情,眉眼冷冽,露出与平日截然不同的森然气势。他双目黑沉,不笑时看人,犹如暗处窥人的毒蛇。
他迈前一步,逼着肖稚鱼后退,随即抓着她的腰,将她抱上马,随后自己翻身上马,将她紧紧困在身前。
“做什么?”沈玄道,“去找陈轩礼的就是你罢?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随便说两句你就信了,行动还这么快,禁军统领,右相,……想的倒是周到,若真成了,我沈家上下的性命,恐怕都要折在你手里。”
他每说一句,肖稚tຊ鱼心便冷一分,这么短的时间,他竟全摸清楚了。她刚才还在打着腹稿,想着如果脱身,毕竟从前也曾坑害过他,被她顺利欺瞒过去。在东市时她就想好了,与广平王分两路走,一则减少风险,二则就是万一被追上,她还能找借口推脱。可沈玄已知道的一清二楚,她便什么也说不了。
他一手拉缰绳,一手扣在她的腰上,五指修长,骨节有力,微微用力之下,肖稚鱼不得不往后靠在他身上。
“无话可说了?”
“陛下你们都敢害,我还有什么可说。”
沈玄面无表情,看了她一眼。
金吾卫拱卫在侧,一行人从原路返回。
一路无话,入城时路边有人看见沈玄,如此年轻便穿绯红官服的朝中拢共也没几个,何况身前还抱着个容貌极美的女子。有好奇张望的路人,很快被金吾卫驱赶开。
肖稚鱼不知沈家会如何处置自己,倘若她再有些血性,这时就该高喊陛下被沈家毒杀,可她到底还是惜命,半垂着脸,满脑子想着如何保命,也无心去看周围,金吾卫所过之处,行人都远避开。
不知过了多久,沈玄忽然勒停了马,松开钳着她腰的手,一掐她的下巴,示意她往前看。
小巷尽头灰墙较别处高了两尺,朱门高阔,绿树掩映下可见里面殿宇高耸,檐角飞立。门上匾额有金色大字“洞灵观”。
肖稚鱼眼皮一跳。
【📢作者有话说】
唐朝女人必须经历的一关……出家
209 ☪ 第二零九章
◎出家◎
沈玄将肖稚鱼从马背抱下来。
已是日暮时分, 天边丹霞如染,观门紧闭。金吾卫前去叫门,没一会儿, 观主妙清子带人匆匆迎出来。她四十出头的年纪,原是世家名门河东薛氏出身,年轻时以貌美有诗才扬名长安, 终身未嫁, 授箓出家, 执掌洞灵观多年,与长安众多高门富户都有往来。
沈家曾有出家的坤道在洞灵观中居住,每年都添香火钱,妙清子对沈家人并不陌生,来到门前, 她见沈玄环着个女子,已有些吃惊, 走得近些,只见那女子乌发披散,肌肤如雪, 眉目精致仿若芙蓉照水。
妙清子半辈子见过不知几多美人,此时也觉得眼前骤然一亮。再仔细一看,那女子不情不愿,分明是被沈玄强扣在怀里。心中不由大奇, 沈玄名动天下,有沈郎之称,年纪轻轻便已位列高官, 胞妹又是皇后之选, 日后必是权倾天下的人物。不知多少名门贵女想嫁去沈家。却不想他竟还有勉强女人的时候。
妙清子是眉眼通透之辈, 又有金吾卫守在一旁,便只当作没瞧出异常,脸上微微一笑,露出方外人的矜持淡然,问道:“沈舍人怎么突然来此,若是提前告知,观中必扫榻相迎。”
沈玄道:“匆忙而至,是我唐突了。”话里说得客气,可招呼两句后,他便吩咐妙清子在内舍收拾一间出来。
妙清子将沈玄请入堂屋小坐,自己则亲自带人去收拾屋子。
堂屋内只剩下沈玄与肖稚鱼两人。肖稚鱼面色胀红,刚才沈玄与妙清子说话,却仍将她牢牢箍在身边。当着出家女冠的面,她气得身子发抖,却顾惜身份脸面,没有当即吵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