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秉浑身寒气如有实质,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道:“我已决意回去,你们不用再劝。”
他这一句话落地,众人立刻便住嘴。这些年下来,谁还不知豫王脾气,向来说一不二,定下的事再难都要做。
李承秉对严全规道:“陛下之事理应尽快告知天下,你们先商量一下。”
严全规连忙应下。王应青还要再劝什么,一旁有亲兵悄悄拉了他一把。
李承秉又与众人吩咐几句军中安排,便让亲兵先去准备,随后将几位领兵的将军叫来做安排。自到了潼关,李承秉有的提拔有的打压,早已将大权牢牢握在手里。
李承秉对众将军言明京中有变故,若无他点头,来旨一律不应,众人面面相觑,再看他面无表情声音冷冽,分明是怒气滔天强压着没发,便无人啰嗦纷纷领命。
等人都去了,李承秉坐着未动,还在思索安排是否有遗漏,拿起一旁杯子,茶水早空了,他将杯子狠狠掼在地上,余光见到王应青还没走,“还杵着做什么?”
王应青知晓他正在火头上,却不得不硬着头皮劝阻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殿下何须亲身犯险,太上皇退位之时对殿下颇有微词,现在定是要重掌朝堂。殿下若是坚守潼关,有重兵在手,任谁都不敢轻动,只等将真相大白天下,再召各地勤王,徐徐图之,天下也可定。可现在急着去,便是将生死安危全交由他人,何其不智。”
“广平王逃得仓皇,朝中到底怎么回事也说不清,我总得去看看,离京之前我去过一趟兴庆宫,太上皇年老体衰,临朝执掌朝纲再无可能,我要亲自去看一看,朝中还有裴相等人在,去的时候我还会带上陈德义,陈轩礼难道还真敢动手?”李承秉冷哼一声。
陈德义是陈轩礼长子,此次跟着李承秉来潼关,还是自己请命的。
王应青道:“陈轩礼跟随太上皇多年,忠心耿耿,殿下上次能说服他已是不易,便是殿下带着他儿子,未必就能相安无事。”
李承秉皱了下眉,道:“世上岂有事事算尽,没半点艰难险阻的?”
王应青见劝不动他,叹了口气,道:“殿下坚持要走这一趟,是为了王妃吧?”
李承秉瞥他一眼。
王应青继续道:“殿下苦心筹谋多年,可不是拘于儿女情长的人,若是担心王妃,不如由属下代劳,沈家要拿的人是广平王,不该对王妃下手才是。”
王应青说的这话原为打消李承秉的念头,哪知李承秉听了眉心越发紧皱,语气不善道:“行了,照我吩咐办事。”
王应青离开帅帐,脸上仍是一脸忧心忡忡,在军营中转了一圈,他找上正在忙碌的严全规,刚喊了一声“严先生”,严全规笑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与殿下已商量过,现在叛军营中出了事,康福海死后两个儿子必有所争斗,若是我们现在急着攻过去,反让他们同仇敌忾,一致对外,还不如暂缓一缓,两虎相争必有一伤,让他们自乱阵脚,对我们有利。既然阵前并无十万火急之事,殿下离开几日影响不了大局。”
“此去长安多凶险,就算是为了王妃,殿下难道就要以身犯险?”
严全规喟叹一声,“刚才帐中你不在,说起王妃安危不知,殿下的脸色有多难看,这个时候,还是少说几句,照殿下吩咐就是。”
王应青见他也是如此说,也只能作罢。
一个多时辰,军中各处都已安排好,随从及亲兵备马整装待发,李承秉只带了三十余人,王应青严全规等人都不放心。李承秉却摆手道:“此去兵贵神速不宜张扬,若长安真有所准备,三十人与三百人又有何区别。”说罢就带着人启程。
路上快马加鞭,风猎猎吹得衣袍作响,李承秉叫陈德义到身边,问他禁军之事。
陈德义道:“我父亲对太上皇忠心耿耿,但殿下放心,他也绝不会伤害殿下,只是要提防沈家矫旨。”
李承秉脸色沉沉点了点头。
陈德义只觉得他马越骑越快,一行人如闪电疾驰在路上。他仗着从小与李承秉的交情,壮着胆子问道:“殿下不管不顾,就为了王妃去的?不能等情况分明再说?”
李承秉脸上全是冷峻肃杀之意,咬牙道:“你懂什么。”
他太阳穴鼓胀,胸口全是烦躁与暴烈,早知有此变故,他绝不会把肖稚鱼留在长安。前世他成了弃都而走抛下她的昏君,以至于今生她也不敢信任他,一想到若是就此分隔,或许又要重蹈前世覆辙,他如何还坐的住。
王应青问的不错,江山美人,孰轻孰重——两个他都要。
无论如何,都要把肖稚鱼带到身边才行。
213 ☪ 第二百一十三章
◎无题◎
沈玄走后, 已是入夜时分,坊市落了锁,洞灵观内各处都点了彩绸灯笼。
肖稚鱼坐在卧房圈椅上, 和景春说着话。方才被金吾卫追上,景春吓得肝胆欲裂,没想到峰回路转, 却又被送到此处。她是又惊又喜又忧, 可想到沈玄这番举动背后的意思, 她又为肖稚鱼抱屈。
夜深露重,院外有小婢扣门,景春起身出去查看,原来是观主妙清子遣人送来单衣鞋袜,熏香玩器等物, 另有新鲜水果及汤药一碗。
景春tຊ见东西多,便让两个婢女拿进来。这两个婢女都是十四五岁上下年纪, 长相清秀,举止文雅,颇有大家风范。
肖稚鱼将两人叫到近前, 问她们年岁来历。
两个婢女事先得了吩咐,知道眼前女子身份不同,要细心伺候,听她问话便老实回答。两人一个是附近农家子, 一个是官宦人家破落后来观中,一面学道一面则充作婢女。
肖稚鱼问了几句,便打发两人去了。
景春将汤药端来, 道:“这是观主特意吩咐熬的安神汤, 怕你刚才这儿晚上睡不好。”
肖稚鱼可不敢吃来历不明的汤药, 叫景春偷偷倒了。她翻了翻送来的鞋袜衣裳,道:“这位观主举止品味高雅,不是修道出家的地方能养出来,出身该是不凡。”
景春道:“我看观主与那姓沈的相谈甚欢,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肖稚鱼道:“明天先请她来说说话吧。”
景春端了温水来给她洗脸擦手,叹了一句,“王妃真是沉得住气,心细如发,我这心到现在还砰砰乱跳着呢。”
肖稚鱼无奈苦笑,她经历过更危险境地多的是,便是绝境中都要想方设法寻一条生路出来。
洗漱过后睡下,这夜肖稚鱼辗转反侧,到了后半夜才睡,第二日清早被观中做早课的声音吵醒。用过早饭,景春去请观主。出小院的时候守门的卫士没有阻拦,只是有一个跟在她身后在观中走动。
景春路上拦住女冠相问,那女冠见她身后跟着的卫士,不敢怠慢,忙领路去找观主。
妙清子听见肖稚鱼请她过去,眉头蹙起,在房中踱步走了几圈,女冠觉得奇怪,问道:“观主昨夜吩咐这是位贵客,既贵客请您过去,为何还犯难了?”
妙清子道:“正是贵客才叫人头痛,我出家多年,母亲过世,家里关系早就淡了,这几年多亏沈家照拂。你是没瞧见那女子,生得跟仙女似的,沈家郎君带着金吾卫将她送来,说过几日让她修行出家,这般行事,只让我想起一个人来。”
女冠满脸惊诧,“贵妃?”
“要了断过去身份,那女子身份定有大麻烦,我却不想去趟这个浑水。”
景春等了一阵,女冠姗姗出来,告诉她观主出去访友了。景春自是不信,可女冠咬定了不松口,任景春如何说,只赔着笑脸说话。如此一来,景春只能回去覆命。
此后两日,观中对肖稚鱼照顾周到,清晨小婢剪了新鲜花枝送来,吃食汤水果品一应俱全,只是妙清子却躲了两日不曾来过小院。
肖稚鱼心想这位观主果然是精明之辈,轻易难以动摇。她白天走出小院,卫士就跟在身后,在后舍花园中走动无碍,倘若要穿过角门去前面的三清阁和戒台,卫士便拦着不让。
一墙之隔,能听见客堂和道殿有香客往来的声音。
景春私下对肖稚鱼说,若是写在纸上掷到墙外,或许能叫香客看见相助。
肖稚鱼轻轻摇头,“那几个卫士十分警惕,难有机会,就算侥幸成功,笔墨落于生人手,变数太多,被洞灵观发现的可能更大,万一不成,我们处境反而更为艰难。”
景春道:“还有一个法子,香客来的最多的时候,奴婢叫喊着冲出去,叫那些香客知道王妃你在这儿。”
肖稚鱼拉住她的手道,“我身边只有你一个陪着,若要硬闯出去也该我来,让他们有所忌讳。不过这是下下策,山穷水尽的时候再用这个法子不迟。”
景春听出点别的意思,忙问道:“王妃还有更好的法子?”
肖稚鱼环顾四周,窗户半掩,能看到外面是否有人,她声音放轻了些说,“在东市的时候我让巧儿她们先走,一来怕路上人多拖累,二来让她们去给阿兄递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