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清子暗道,这里头果然有些蹊跷,她见肖稚鱼身上虽穿着胡服,但举止气度绝非寻常人家,再看沈玄对她的态度,倒像是将人抢来藏在此处。有道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妙清子笑道:“沈舍人放心,娘子在我这儿,绝不会受委屈。”
沈玄点了点头,调拨马头,还有些不放心,寒着声道:“不许让外人见她,若是有人找上门,着人立刻来报我。”
妙清子脸皮僵了一瞬,原来还真是来路不正,却也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沈玄带着侍卫金吾卫离开,蹄铁扣地,裹着月色行进在街上。侍卫来到沈玄身旁,并骑而行,禀报另一路派去的卫士没能抓住广平王。
沈玄神情微敛,面色阴寒。沈霓在宫中发现广平王不在,马上就派人来告知,他在龙武大将军府起了疑心,派人去查,追索他们的踪迹到了东市,知道他们换了行装分两路走,他也分开追寻。真要说起来,广平王更重要,可当他追到跟前,发现是肖稚鱼时,心底非但没有失望,反而隐隐欢喜,如获至宝。
把人安顿在洞灵观中,沈玄有些舍不得走。回想起刚才用饭,是少有的平静相处,格外有一种滋味。只是眼下正是最关键的时候,宫中朝廷都需他去周旋,时间紧迫,只能先处理公事。
沈玄沉思片刻,冷声对各人吩咐,很快金吾卫领命,在街口分开几骑,直奔各处城门而去。
211 ☪ 第二百一十一章
◎孰重◎
夜色如墨, 寒风簌簌,长安郭城外树林之中,李俶昭伏在草丛里, 呼吸间是泥土腥气和某些不知名的臭味。他出身皇家,从未落到过如此脏污境地,但此刻却一动不敢动。
十几丈远的位置, 正有金吾卫走动梭巡。高举的火把将官道两旁照地雪亮。李俶昭一身虚汗, 屏住呼吸, 等了不知多久,看见火把逐渐远移,他仍匍匐不动,又等了一阵,直到彻底瞧不见火光, 这才慢慢爬了起来,他身体僵硬, 双脚发麻,踉跄着往远处跑。
侍卫护送他出城,离开城郭柳林, 不久就有追兵赶至。侍卫虽悍勇,几可以一当十,奈何人数太少,最后几人进入山林之中, 侍卫趁着暮色天暗,将他偷偷放下,引着追兵离开。李俶昭躲过这一劫, 心知侍卫回不来了, 此后的路需靠自己一个人走。
夜风吹在脸上, 李俶昭忽觉脸上凉凉的,伸手一抹,原来是流泪不自知。他仰头望天,只见月色被厚云遮挡,四处一片漆黑,仿佛要将人吞噬。他抽了一下鼻子,咬了咬牙,认准方向往前走,渐渐越来越快,大步跑了起来。
……
潼关大营,李承秉清早起来四处走动,查看练兵。他从长安带来的五万人大半都是京畿一地的募兵,并未上过战场,匆匆练了不足一月,不说与康福海麾下的精兵强将相比,比各地府兵都远远不如。李承秉心里清楚,若是出城与叛军正面一战,必输无疑,唯有仰仗潼关之险,清河博平等地整兵断后,慢慢耗死叛军。
王应青与两个军中将领随行在侧,与李承秉禀报军情。
“前三日夜半,叛军营中骤起异动,金戈隐鸣,非同寻常,这两日不仅没有攻城,还退了几里,昨日派去的探子回报,叛军主帅帐外悬挂丧幡,康福海病重传闻也有段日子,莫非是康福海死了?”
李承秉面露思索,让人将探子叫来,细细问了所见所闻,对康福海身死消息更确定几分。两个将领你一言我一语分析叛军营中可能有的情况。康福海宠爱幼子,冷落长子,兄弟之间不睦早已不是什么秘密。
叛军内部起了争斗,对潼关守军便是好消息。
一行人在营中走了一圈,靠近大门时忽听见外面有喧哗吵闹声,有个少年高喊“我要见豫王,我是广平王”,守营军卒大怒,驱赶道:“滚,快滚,哪里来的叫花儿,疯了不成。”
附近听见的军卒都觉好笑。
李承秉却突然停下脚,转身朝着大门快步走去。
军卒们不敢嬉笑,纷纷行礼。被拦在门外一个破衣烂衫,满面泥尘的少年突然发足狂奔而来,兵卒拦之不及,只见少年扑通一下跪在豫王跟前,“七叔。”众人顿时大惊失色。
李承秉不顾少年一身肮脏,抓着他的肩膀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李俶昭身子颤抖,这三天里摸爬滚打,受尽苦楚,真到了李承秉面前,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一时却说不出话来。
王应青命一旁兵卒散开,忙过来劝道:“广平王长途跋涉,还是回帐中说话。”
李承秉脸色阴晴不定,手指紧绷,慢慢松开后拍了拍李俶昭肩膀,道:“跟我进来。”
李俶昭这样的身份,皇帝有意要立他为太子,却突然这个样子出现在军营外,若非豫王对他举止声音都熟悉,哪能认出李俶昭刚才的样子,定是长安出了大变故。
回到主帅帐中,李俶昭不等身边人招呼,扑到矮几前,拿起水壶就往嘴里灌。
王应青退到门前,亲自守着。
李承秉上下打量李俶昭穿着,眉头紧皱。
李俶昭嗓子像要冒火一样,稍稍缓解过后,抬手一抹嘴,也不管袖上并不干净,他又重重跪在李承秉面前,道:“七叔,父皇殡天了,是沈氏毒妇所害。”
李承秉虽已有所预料,可真听见这句,心蓦地一沉,脸色大变,霍然起身将李俶昭tຊ抓了起来,“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李俶昭面对他双目怒火如炽,心里有些害怕,可这几日他吃尽苦头,也得到历练,将自己在兴庆宫看见的全仔仔细细说了,没有一点遗漏。
李承秉面色阴寒,胸膛立怒火翻滚,如一计重锤,狠狠锤在心上。两世兄长都死于毒杀,他早对沈家起疑,只是太上皇指婚太子妃,难以更改,他只能背地里提醒兄长压制沈家。原本打算解决了叛军,平定战乱,回头慢慢收拾沈家,先立太子之后断绝沈家的念想,再施以分化手段,解决与沈家勾连的几个世家。
没想到沈家竟敢在这个时候动手。
李承秉这时才有悔意,如此想来,前世兄长被毒杀之事,极有可能也出自沈家之手。他额头青筋绷起,狠狠吐了两口气才压住怒火,道:“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李俶昭道:“是王妃助我,才能保全性命离开兴庆宫,还能逃出长安来。”
李承秉心里咯噔一下。
李俶昭又将后来的事说了,等说到离开长安被金吾卫追上,他犹有后怕。
李承秉语气焦急,打断他道:“稚鱼呢?”
李俶昭到此时才知豫王妃闺名稚鱼,可他也回答不上,只是摇头道:“离开东市时王妃说分开走更好,我也不知她如何了。”才说完这句,他就看见李承秉双目赤红,脸色比刚才更难看几分。
“七叔?”
李承秉闭上眼,随即睁开,强压着怒火,将王应青叫进来,让他带李俶昭下去休息。
王应青领命而行,到了帐外,他路上又低声问了李俶昭几句。刚才他也听见里面的说话,心头震惊无比,但很快便又冷静下来。皇帝驾崩,后面事情该如何才是最要紧的。
将李俶昭安置在营中,他很快便回到主帅帐中,正巧听见李承秉吩咐亲兵准备行囊。
王应青心扑通直跳两下,迈步上前阻拦道:“殿下,江山与王妃,孰重孰轻?”
【📢作者有话说】
知道大家不喜欢看打仗,我尽量避免
212 ☪ 第二百一十二章
◎都要◎
主帅帐中除了李承秉, 亲兵近随还有王府幕僚,都是亲信之人。王应青这一句说完,众人皆是静了一静。
广平王突然而至, 带来皇帝被谋害的消息,大营中只有在座几人知道。他们受豫王重用,乍惊之余, 自然是要为豫王打算。皇帝仓促驾崩, 并未立太子, 叛军作乱,天下忧患之际,若让小儿继位,总令人不安。
且太上皇尚在,那位是什么德行大家心里都有数, 夺子妻悖人伦,委国柄于宵小, 叛军能有如此威势,也全是太上皇纵容所致。
皇帝几个儿子,广平王尚算聪慧, 但年纪尚小,其余几个更是童子,若要从中挑选继位。上有太上皇,又有豫王这样的年轻强力的皇叔, 主弱而臣强,这样的局面——纵观史册,有几个落得好下场。
众人心思各异。
王府幕僚严全规抚须, 率先开口道:“殿下, 事已至此, 匆匆赶回去也难以挽回局面,广平王逃出之时是被金吾卫追赶,若沈氏与刘轩礼联手,京城就更不能去了。”
听他开口,其余几人纷纷跟着谏言。
“陛下驾崩却未发丧,他们所图非小,殿下不可妄动,当以潼关之险统领大军,将陛下遇害之事公布天下。”
“殿下为陛下之事悲痛,兄弟情深令人动容,但眼下局势危急,还是该考虑大局。”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劝说,都要打消李承秉回京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