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玄心下微微有些异样,与众人宴饮说笑仍不时关注这处院子,后来远远瞧见她哭哭啼啼出来,直到绿澜走后,她捂着脸的手放下。沈玄讶然,虽隔着还有些距离,也能看出的肖稚鱼身上没半点伤心模样。
再听沈霓说筵席上的事,沈玄立刻就明白,肖稚鱼可不如表面看着那样软弱可欺。只是这个岁数的小娘子,正是最重视脸面的时候,就连他的妹妹沈霓,家中着力培养多年,涵养功夫过人,遇上事了也难免要露出些真性情。肖稚鱼却能半点不计较面子,示弱与人,着实让他觉得意外。
沈玄又饮了口茶,放下茗碗,手指无意识摩挲了一下釉面,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
李承秉离开宴席时被燕国夫人拦下,他嘴角噙着一丝笑,看着她打什么算盘。
燕国夫人道:“听说刚才殿下在后头院子里赏看歌舞,那几个小娘子是我请来,太原人氏,也是正经官宦人家出身,难得能入了殿下的眼,我便做主赠予殿下。”
李承秉挑眉,语气讥讽道:“正经人家出身还能如奴婢一般相赠?”
燕国夫人笑道:“平常人自是不能,可殿下什么身份,我到底也算殿下的长辈,送的人当然要千挑万选才行,不然让陛下知道了也要怪罪我。”
李承秉见她以长辈自居,还将抬出皇帝的名头,心中厌恶,回头对着身后招了招手。
李茂本就与李承秉走一处,刚才见着燕国夫人有事才有意避开,这时立刻跑了上来。
李承秉笑道:“刚才你不是瞧着那两个小娘子才艺出众眼睛都挪不开,你我兄弟,夫人这番盛情,你就代我受了吧。”
李茂嬉皮笑脸的,他本就是李氏宗族子弟,与太子豫王亲近,并不畏惧杨家,还是个喜欢美色的,家里养着一群姬妾,也不怕再多一两个,于是先谢过李承秉,再对着燕国夫人拘礼道:“还是夫人疼惜晚辈,多谢夫人。”
燕国夫人言笑晏晏将两人送走,转身回院子瞬间面显怒色,将仆从送上来的茶水打翻在地。身旁几个婢子知她脾气上来,都不敢劝,只小心翼翼侍奉。
一个时辰过后,天色已是黑透了,外间传来马车声,仆从几个举着灯笼引着个中年男子进来,正是杨氏如今掌家之人杨忠。他来到近前,从婢女手中接过热茶,坐到燕国夫人面前道:“谁让三妹生气了?”
燕国夫人不说话,一旁站着的绿澜赶紧将今日府中种种事都说了出来。
杨忠闻言只是一笑,杨家人都生得好样貌,他天庭开阔样貌亦是俊朗,只是精于算计,笑容也是精明外露,“你也太心急了些,十娘的事不成,豫王什么脾气,哪是那么容易拿捏的,日后再从族里挑个样貌出众的找机会送去。”
燕国夫人恼恨李承秉不给她脸面,咬牙道:“他油盐不进,如今尚有陛下庇佑,日后若是太子继位,这兄弟两还不知会如何对我们杨家。说到底,贵妃若能有个孩子,便谁的脸色都不用看了。”
杨忠在她说第一句时已是目光恶狠狠扫向四周,婢仆皆已退开,听燕国夫人一通埋怨完,他眉头皱起,道:“贵妃入宫多年,子嗣之事是天定,难以强求,我们与太子豫王的关系不可弄得太僵。我看豫王是还不识得温柔乡的好处,等娶了妻,再多几年,再送人去他身边不迟。陛下当年也是英明神武,遇见贵妃照样迷了眼,不惜坏了伦常也要纳进宫,豫王与陛下年轻时极为相似,现在只是还没遇上心仪的,将来还不知是什么样。好了,这些都是日后之事,现在挡在我们面前的,不是太子豫王,还有更紧要的。”
燕国夫人经他一通劝,怒气渐消,闻言眼波如水,斜着看来,道:“你不是已准备了许久,是该要发作了吧。”
“我早在城西丰庄做了准备,只等找个时机抖落出来,这事还需你与贵妃在圣上面前出些力。”
“只要是为杨家好的,我哪次不尽力了?”
这两人越说越是贴近,姿态亲昵远胜寻常兄妹。
69 ☪ 第六十九章
◎偶遇◎
肖稚鱼宴毕归家, 肖思齐到门前来迎,潮生举着灯在前面走,兄妹俩缓步往里走。
肖稚鱼将在燕国夫人府上的见闻说给兄长听, 肖思齐含笑听着,拐过回廊时,他停住脚, 开口道:“长安遍地都是贵人, 我们家没有根基, 能与豫王结亲,必是碍了许多人的眼,你这一趟去,听着见着的可不仅仅都是说的这些好的吧?”
肖稚鱼在宴席上哭了一场又与众人敷衍说笑,也觉得烦闷, 听兄长这么说,心里一股郁气倒散了大半, 道:“杨家原也没什么可称道的,只是如今狷狂,连宗室子弟都要避让, 我受点委屈算不了什么,阿兄不必担心,我应付得来。”
肖思齐看了她一眼,见她面带倦色, 有些心疼,道:“杨家势大,幸好豫王受陛下重视, 等你嫁过去就好了。”
肖稚鱼听到兄长说“嫁过去”, 暗自深吸口气, 今日见着豫王又是不欢而散,他们历经两世芥蒂太深,说实在的,她并不惧怕燕国夫人的为难,杨家的风光就在这几年,起的快败的也快,大不了她躲着些。而李承秉则不同,成亲之后更是避无可避,她一想起这事就觉得头疼。
肖思齐抬头轻轻揉了一下她的发,“快去歇着吧,再过半月三伯父就要来了,到时家中也有个长辈照看着。”
肖稚鱼和他又说了两句家中事,便回房休息。
这日过后,肖稚鱼收到不少贵女邀约帖子,皆是长安城里官宦人家。肖思齐一向为妹妹操心惯的,怕她不知道这些人的家世背景,有意指点一二,后来见肖稚鱼对这些交际深浅十分熟稔,便安下心来,放任她去处置。
七月流火,八月萑苇,天气转凉添上了秋衣。这日肖明川携家带口来到长安,肖思齐肖稚鱼亲去城门口相迎。
肖明川一家住在肖明海的宅子,家婢仆从用的都是肖家旧人,倒也便利。肖明川在东郡时对肖家兄妹就颇为照顾,如今再见态度更见亲近,叙旧闲话半日,到了午时又留下两人一起吃了顿饭。
家中摆饭,席间上酒,等酒足饭饱,肖明川抚着须,忽然笑着说道:“当初在东郡请来的看相人,说我们家中将出贵人,如今全应验了。”
肖思齐知道这位三伯父为人庸碌,却对玄理命学十分信服,心下不以为然,他道:“走江湖的哪有不说好话给人听的,三伯父可莫要挂在嘴边,幺娘年纪还小,夸得太过则损福,如今有不少人正看着我们肖家,让有心人听去也不好。”
肖明川连连点头,“有些时日不见,你处事越发沉稳了。”
又说了一阵话,肖明川让亲随将几封信件拿来给肖稚鱼,道:“除了这些信,还有几样东西,都是你族中姐妹这次托我一起捎来的。”
肖稚鱼道了声谢,肖明川道:“都是一家人,说什么客套话,她们都已成家脱不开身,你出嫁时未必能到长安来看你,你可别怪她们。”
“三伯父才说一家人不说客套话,怎么自己先说上了。”肖稚鱼佯作生气地嗔怪。
肖明川哈哈大笑,接着闲话几句,他叫上肖思齐去书房,留下肖稚鱼查看信件和姐妹几个送来的东西。
来到书房里,肖明川挥手让仆从退下,与肖思齐说起与赵家婚事操办事宜,tຊ因太史局为豫王算定的吉日在来年三月,肖思齐便与赵家商量早日完婚,不然幼妹出嫁,家中只有长兄不成家,面上也不好看。
肖明川来京主要就为了兄妹两个主持婚事,于婚礼事无巨细当都要一一过问,确认家中筹备还算有序,肖明川将早就准备的一个梨花木箱子取来,交给肖思齐道:“你娶的是京中贵女,幺娘的亲事虽说有太常寺操办,但我们家该有的花销也不能省,否则叫人笑话成小门小户,这些是族中给你们兄妹的贴补。”
肖思齐一怔,低头看了眼箱子,起身行了一礼。
肖明川笑道:“我就知道你不是庸腐的性子,好,既能稳得住,该爽快时也该果断行事。我肖家日后前程,还是要看你与幺娘。”
等诸事议定,肖思齐起身要告辞,肖明川面露犹豫,还是叫住了他。
“三伯父有事直讲。”肖思齐道。
“我知你不信那些命理之说,但这事不可轻忽,”肖明川道,“当年我以为那道人算的不准,便给了些钱打发他走,临走时他却说,我们家这位贵人之命相如金莲,贵不可言,但就是水上之物,飘无根基,璨璨生辉,却不能久远。”
话音未落肖思齐已是脸色微变,目露怒色。
肖明川叹气道:“这命数之说已对了一半……”
肖思齐打断他的话头:“江湖术士的胡言乱语岂能当真,再无根基,幺娘也还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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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稚鱼翻看书信,堂姐妹几个性格不同,信中有谈及家中趣事,有写了诗句鉴赏的,也有夸她荣耀显贵的,看完几封信,倒让她想起住在东郡的那段日子。等肖思齐从书房出来,兄妹两与肖明川道别归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