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氏拍她的肩膀,低头瞧了瞧,忽然轻笑道:“你穿这样一身,真像个俊俏郎君, 我都不敢站你身旁。”
肖稚鱼射出一箭,箭矢飞不到十丈远,歪歪斜斜落在石边, 她扭头, 取笑道:“别的也不怕, 就怕叫齐王殿下瞧见误会。”
宋氏轻声“呸”了一声,脸色稍红。本朝本就风气开放,又因皇室宗亲接连几代出了悖伦之事,民间男女情事上越发少了束缚。宋氏虽面皮薄,却也没太大避讳,反而与肖稚鱼聊起长安城中一些高门大族隐秘香艳传闻。
“你也练了半日,快来歇歇吧,别把胳膊弄伤了,回头豫王殿下知道了,要记恨我呢。”没一会儿,宋氏便笑着回了一句。
肖稚鱼提着弓,走到她身旁,接了茶喝了两口,低头看了手指磨红的一块,叹道:“站着射箭尚且那么难,上马就更不敢想了。”
“马上骑射,等闲没个两三年苦功练不出来,”宋氏道,“女郎之中,云麾将军家的娘子是个中好手,对了,一个人,就是太子妃,也曾在骑射上用过功夫。”
肖稚鱼吃了一惊,“沈霓擅骑射?”
“你从前不住长安,不知道也正常,前些年她在宴里曾射下一只飞鹰,着实风光过,听说沈郎君的箭术也是一绝,只是京中几次狩猎也没见显露,不知这话是真是假。”
肖稚鱼心一下绷紧了。
宋氏注意到她脸色忽有些发白,“怎的脸色差了,赶紧把弓放下,午后再练,你别心急,真想练箭不争这一两日的功夫。”
肖稚鱼摆手,笑了笑正要说话,只听得身后一阵喧哗,回头一瞧,几位华衣美服的妇人牵着马往这儿来,被簇拥在其中的女子,身着卷草宝花纹窄袖衣裳,下着紫绫裤子,腰间紧束,身材玲珑婀娜,正是骑装打扮的潘良娣。等人走到近前,两方见礼。
宋氏看见后面跟着两个宫人,手里提着野鸡,便问是谁打下的猎物。潘良娣笑着认下来。宋氏与她早就相识,前几年交际往来也多,关系还算熟络,夸赞道:“真是好身手。”
一旁妇人几哥跟着说些恭维话,潘良娣道:“好什么呀,也就糊弄糊弄老实人,这些个都是那些禁卫头一天赶进林子的,刚才看见只兔子,还射空了呢。”
宋氏道:“又不是要做个将军,还怕逃掉猎物不成。”
两人寒暄几句,肖稚鱼在旁,潘良娣也没冷落她,亲切招呼,说笑一阵,气氛融洽。
潘良娣让人将两只打着的野鸡拿过来,指着说尾上的毛还算鲜亮,做成毽球送给宋氏与肖稚鱼。
“那我得赶紧学会射箭才成,才好尽快回礼。”肖稚鱼笑吟吟道。
众人不禁莞尔。
正说话间,一阵急促的马蹄从林子里传来,疾驰的人影到了林边才缓了下来,骑士们纷纷下马。
潘良娣瞧见来人,惊讶喊道:“六郎?”
一群公子哥里,有个十四五岁的少年郎,生的宽口阔面,身材魁梧,眼睛与潘良娣有几分相像,他将缰绳扔给侍卫,小跑过来,“阿姐。”走近了见着一群妇人,这才想起礼数,又行礼道,“娘娘。”
潘良娣上下仔细看他,道:“你年纪尚小,便是狩猎也不可深入林中,在外面转转就行了。”
潘六郎正是少年爱争面子的时候,又见如此多华衣妇人,当下梗着脖子道:“阿姐太小瞧我了,看我一上午打的。”说着就叫人把一些野鸡兔子飞鸟都抬上来。
肖稚鱼在一旁看个热闹,这时见着公子哥里的一人,目光一顿。
沈玄站在一群鲜衣少年之中,嘴角含笑,丰神俊朗,目光悠悠看了过来。
潘良娣听阿弟说今日跟着沈玄一同游猎,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神色,随即便向沈玄谢过。沈霓是太子妃,本就压她一头,沈玄前不久又升官做了中书舍人,年纪轻轻,便可参与议政,她不敢有丝毫怠慢。
沈玄点了点头,目光扫过众人,只在身着澜袍的女子身上略作停留。
潘六郎炫耀刚才打猎所得,其他少年郎也不肯示弱,各自夸口。潘良娣等人都是见惯市面的,更懂人情世故,当下便也是说些好听话。
肖稚鱼看了一圈,忽然道:“怎么不见沈郎君打的猎物?”
她一开口,几个刚才就在偷瞄的少年郎君立刻住了嘴。潘六郎看过来,脸无端有些发红,道:“这位小娘子是?”
潘良娣偷偷在袖下掐了他一记,没好气道:“这位是豫王妃娘娘。”
少年们闻言大失所望,便没人再接口。
众人再去看沈玄,也都好奇他入林一圈,是否有猎物。
沈玄见肖稚鱼站在人群里,笑吟吟地看过来。她穿着男子衣袍,全无修饰,两鬓都是光溜溜的,一张脸儿更小了一圈,在日光下肌肤晶莹剔透,唇若春菱,嫣红的一点,虽衣裳不显身段,但腰肢纤细,站在那说不出的清丽娇美。
旁人议论什么,沈玄过耳都未注意,唯独她的声音,清晰的让人难以忽视。
“沈郎君才学过人,好像不擅行猎?”
沈玄冷笑,心知这是激将之语,但看那几个少年郎君在那夸口,心头无名火起,双目微睐,道:“借娘娘的弓一用。”
104 ☪ 第一还零四章
◎箭术◎
潘六郎道:“沈兄要用, 我这里有好弓。”
少年郎君随驾秋狝,一身行头所带之物都是好的,他马鞍后挂着的弓六材调和, 是把上好的角弓。而肖稚鱼手里的是把寻常轻弓。
沈玄道:“轻弓即可。”说着走到肖稚鱼面前,拱手作礼道:“谢娘娘借弓。”
他口气温和有礼,唯有直当其面的肖稚鱼才能看到, 他脸上微微笑着, 双眸漆黑, 藏着洞彻世情的犀利。
肖稚鱼将弓抬起,沈玄的手朝前伸来,周围几个人正议论纷纷并没注意到他双手接过长弓的时候,他飞快在她手背上一握,动作一触即放, 肖稚鱼吃了一惊,蓦地缩回手。
沈玄若无其事, 手持长弓走了几步,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树木。
几个少年郎最喜凑热闹,此时七嘴八舌地出着主意, 有的说入林射只野鸡野兔,有的则说放猞猁赶猎物到林边来。
沈玄充耳不闻,定定看着树梢间,忽然就举起长弓, 他本就身材挺拔,此时肩臂绷紧,风雅的气度少了三分, 透出几分冷酷锐利之气。
潘良娣宋氏等人全都闭口不言, 四周陷入安静。
肖稚鱼盯着沈玄一举一动。
弦“崩”的一声, 箭飞出。在肖稚鱼手里十丈就力竭落地的箭矢如白日流星,直奔入林,穿过树梢。
轻弓能射出如此气势,少年郎们齐声喝彩。
潘六郎叫人赶紧去落箭的地方查找。侍卫几个骑马入林,没一会儿便将箭捡了回来,众人一瞧,箭上穿着只小雀,不过巴掌大。刚才沈玄瞄准的时候,谁也没看清他要猎的是什么。少年郎君们啧啧称奇,有人走近了瞧,惊呼道:“穿眼而过。”
原来不仅射中的鸟雀个头小,这箭还是从鸟儿豆大的眼珠穿过。
简直神乎其技。
潘良娣与宋氏等人见多了,此时也都是惊讶不已,顾不上血腥,让侍卫将箭矢传看。很快那支箭就拿到肖稚鱼面前,她暗自抽了口气。
沈玄将弓还回来,趁着众人惊叹说话的时候,声音压低问道:“不知可还入王妃的眼?”
肖稚鱼一把将长弓拿回,脸色微白一言不发,她几步走到宋氏身边,心犹自急跳,深呼吸两下,这才压下脑中杂乱的念头,装作无事和众人一起讨论箭术。
她冷落疏离的态度让沈玄微微皱了下眉头,这时几个少年围拢过来,向他讨教。沈玄刚露了一手,却无半分倨傲,道:“我瞧见了这只鸟,射中眼睛却是侥幸了。”
几个年轻人自忖做不到,很快便认同侥幸之说,潘六郎与潘良娣说了一回话,便不愿再和妇人待在一处,呼朋唤友地去了。
潘良娣忙嘱咐侍卫跟上,转头和肖稚鱼宋氏招呼一声,分作两头走。
宋氏回头见肖稚鱼没了刚才练箭的劲头,当她被刚才一箭给惊着了,笑着道:“京兆沈郎真是名不虚传,箭术竟如此了得。”
肖稚鱼附和几句,前世背后暗箭刺杀她的凶手是在夜间动手,眼力与准头都是一流,自从刚才知道沈玄与沈霓都擅箭术,又亲眼见沈玄射出那一箭,她对这两人更多了怀疑,可惜如今世事变迁,再也无法印证了。
沈玄这一箭惊才绝艳,虽没有刻意行事,可有一群少年郎君作陪,没过一会儿tຊ就传扬了出去。
午时惠安公主回到营帐,吩咐仆从将打来的兔子收拾,坐下喝茶歇息了一阵,这时就见婢女从外进来,对她俯首帖耳地说了几句。
惠安目光微动,脸色却不由沉了些。别人或许只知沈玄有才学,不知他箭术出众,她却很清楚。这些年沈玄行事越发圆滑老练,极少在人前显露真本事,今天突然有这么一出,才是让她觉得意外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