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这么多好处,文致你怎么不娶呢?”
“我自然是……”
方听白在酒窖中扯着嗓子道,“表妹听到了吗,文致他觉得你有如此多的好处,是如此地喜欢你!”
“李羡羽在这里?”周思仪转转头环顾一圈,便站起身来作势要走,“我得赶紧跑,我可算是怕了她了!”
方听白嘿嘿笑了两声,拉住她后道,“别跑了,她不在这里,逗你玩呢。”
周思仪抱住自己的膝盖,“仲玉你就要眼睁睁看着我跳到火坑中吗?”
方听白挑眉道,“我倒是可以为你尝试追求李羡羽一二,但她若是不转圜心意,我也没辙。”
“真的吗?”周思仪牵上方听白的手后道,“仲玉你真是我的再生父母!”
“别这么说,我是有条件的,”方听白勾唇道,“你每逢休沐日便要来为我补习我落下的功课,直至我考过崇文馆的考较为止。”
“那得补到猴年马月去?”周思仪深吸一口气后道,“那也只有如此了。”
——
浴堂殿内,龙涎香清苦,如丝如缕;软金罗轻柔,如酒如绸。
画布挂了满殿,李羡羽这里瞅瞅,那里瞧瞧,总算是择了一面貌清丽秀雅的女子之像取下,又呈于御前,“哥哥你看,这女子如何?”
李羡意草草扫了两眼,低眉引醉,能道一声颜色好;掩袖惹怜,能称一句独芳妍。
他挑眉道,“你什么时候竟还知道了哥哥的喜好?”
“这是文致的表妹薛书宁,我曾遥遥见上过她一面,”李羡羽摆弄着画像道,“这画与她也只有一二分像……倒是更像抹了胭脂的文致。”
“意态由来画不成(1),”李羡意点点头道,“我看这些画,能有一二分像便已然不算欺君。”
“哥哥当真可是喜欢这画上的女子?”李羡羽撑着双腮笑道,“那就娶了她吧!”
李羡意那因常年执马矟而满是老茧的指节抚过那画中人的面庞,“美则美矣,少魄无魂。”
“哥哥,你想你若是娶了她,你便是文致的妹夫,待我以后嫁给了文致,文致便也是你的妹夫,多好啊!”
李羡羽仍旧喋喋不休地向李羡意说道,“卫子夫为后,卫青是汉武帝的姐夫;卫青尚公主,汉武帝也是卫青的姐夫。日后你和文致,便是汉武帝与卫青一般的明君贤臣。”
说罢李羡羽又撇撇嘴道,“不行不行,不能这么说,我看过野史,说汉武帝与卫青涉猎长杨、彻夜不归;卫青的陪葬墓与武帝最近,更是修以卫青多的官职为名修建章宫,实在不像寻常君臣。”
李羡意似是陷入了久远的回忆之中,上一世,他逼周思仪同他打马球三日,打得周思仪一个文弱书生叫苦连天;
他未封后,修造陵寝时将皇后的陪葬墓留给了周思仪;
周思仪走后他封禅诸山,不是为了向天下人彰显他的功绩,只是为了向漫天神佛问一问——周卿他究竟魂归何处?
李羡意闻得自己妹妹那句“不像寻常君臣”喉头一梗,他矢口否认道,“少看些卖钩子的地摊文学……君子赏识臣子,封赏太甚也是常识……至少和钩子毫无干系。”
“不娶就不娶,略略略,”李羡羽梗着脑袋道,“话本里总写些表哥表妹的暧昧之事,你若是娶了她……我就好放心了。”
“我的好山君,哥哥是选妃,不是为你铲除情敌,”李羡意虚抚了抚李羡羽的肩头,“你帮不上忙便算了,不给哥哥添堵就行。”
“谁说我帮不上忙!”李羡意从那桌案前跳起,“我可是替你请了禅心寺住持心痴大师入宫替这些姑娘合八字,我给了那大师八千两……整整八千两。”
李羡意扑哧一笑,“我看呢,你是遇到骗子了,竟信这些没名堂的东西。”
李羡羽瞥了眼他手上的玛瑙珠串,“若这是没名堂的东西,哥哥你为何臂悬宝珠,又为何求神明渡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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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意态由来画不成:出自《明妃曲》王安石。
第11章 不梦君
晨光从叶间的缝隙中密密匝匝地渗下来,与浴堂殿明黄色床帏打成一片,将李羡意耀得眼晕。
李羡羽以千金之赀所请的那位大师,已然候在殿下,他身披袈裟、衣上镶如意之珠;手把锡杖,杖上铸九连之环。
心痴疑惑道,“圣人履至尊而定八方、承宇内而泽无疆,为何仍旧眉头紧锁啊?”
李羡意打着官腔,只求将这大师敷衍一二,“忧国忧民忧天下。”
“那贫僧便只有告退了,”心痴双手合十,摇头道,“求神拜佛可治理不好天下。”
李羡意被这人的坦诚逗得扑哧一笑,他又重新正色道,“不过请大师来看看姻缘,合合八字。”
他话音刚落,观礼便将写着朝中年龄适宜女儿家八字的红纸都呈于心痴大师的案头。
那和尚将那些纸张都草草览过后,这才道,“这要看圣人了,圣人是定要求那天造地设、尽善尽美的姻缘,还是觉着天地蜉蝣一瞬,凑合一二也成。”
“世事纷杂,岂能尽如人意,”李羡意抚弄佛珠道,“朕已然过了什么都要强求的年岁。”
“果真如此吗?人世间竟有人皇亦不能勉强之事,”心痴将那所呈八字的红纸合上后道,“这些姑娘都很好,圣人与她们都能顺遂康健、安度一生。”
李羡意只觉这大师怎么口中尽是哑谜,“如何好?”
心痴认真地掰起指头算道,“王家给了我两百两,薛家给了我四百两,谢家给了我五百五十两……她们家的姑娘自然都是万中无一的绝世好姑娘。”
李羡意听了这话便欲提笔将这些人的名字勾去,可这匆匆一瞥,竟无一人未贿赂这合八字的和尚。
他便又将笔放下了,“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姑娘,朕不在乎。”
心痴笑道,“圣人究竟是真不在乎,还是于圣人而言,娶谁都一样呢?”
“观礼,可有将心痴大师所说的那些银子记录在册?”李羡意拨弄拨弄佛珠道,“共计三千五百两,还有我皇妹送你那八千两,朕七你三,记得送到宫中来。”
听到银子后,那心痴和尚骤然站起道,“圣人富有四海,怎么还贪图出家人的银子?”
“大师你说得对,银子于出家人而言是身外之物,”李羡意重重点了点头,“朕九你一,大师记得,共计一万零三百五十两,少一两都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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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弯月如钩挂危楼。
借着选妃之事,得了一万两银子的李羡意睡得恬然,酣然入梦。
梦中人只着一石榴红缀宝珠诃子,皮肉粉酥,香汗淋漓晕珠钿;腰身匀圆,好似了入了水桃源。
美人回首,原是那画帧上走下来的嫦娥婵娟。
李羡意大梦初醒,看着自己那裤头上的一片濡湿,想想自己两世为君,坐殿为帝,他呼尽五坊鹰狗、宴罢上林酒肉;出关为将,他走马戎信州,少年得志衣轻裘。
他有太多的地方去发泄精力、消磨欲望,实在无需花在情爱之上。
如今看来,他亦不过是这尘世间的万千饮食男女。
这事他不愿让他人知晓,便只唤了观礼一人,观礼替他将衣裤收拾好后嗫嚅道,“圣人可要……”
“打住,”李羡意借着烛火观月,似是在寻那月上美人,“你知道朕不愿意听什么。”
观礼又摆弄着拂尘道,“奴是想问……若是女人不行,要不试试男的……或者试试太监?”
李羡意拿起那床边的鸽血红痰盂呕道,“观礼,朕如果出家做了和尚……至少有你一份功劳。”
第二日,李羡意便顶着他那双乌黑的眼圈听朝理事、巡营训兵后,这才回到了浴堂殿中。
他本欲趁着午后好生补上一觉,却见周思仪竟对着他床头所挂之画,正端视良久。
这毕竟是周思仪的表妹,他有些心虚,只将那画收好后道,“朕近日在遴选妃嫔……”
“这是臣的表妹书宁,她如今正为我姨母在信州守孝,未在京畿,”周思仪顿了片刻,解释道,“臣已然快三年未见,只能照着记忆描摹一二……”
“这画竟是周卿你所作?”李羡意想起昨夜之事,他心中竟有几分负罪感,“你若是画得不好,朕是不是该如汉元帝杀毛延寿(1)般杀了周卿?”
“圣人,信州来信,只说表妹如今长得与臣有几分像,”周思仪跪在李羡意身旁昂起头道,“圣人看了臣便知道表妹是何模样,莫要杀臣。”
李羡意垂下头将周思仪的脸庞瞧了个真切,杏眼桃腮,颊抱芙蓉,京中女子好画愁眉、作啼妆,可他的周卿生来便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朕不过吓吓你,怎么就要哭了呢?”
周思仪撅嘴道,“臣长得一贯比较苦相。”
李羡意拿起一只手,轻捏着周思仪颊边的软肉,他违心道,“你那表妹若是长得与你相像,定然是无盐丑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