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子轻蔑一笑,“那在双十之年便拜圣人堂下的周大人,又如何懂得天下读书人的苦楚?”
“都说应举的考场是全天下最公平的地方,但我知道不是的,有人能以司业博士为师,问无所不答;有人蕴袍草席,连书都只能靠借,但我知道这世间总有人能如宋濂一般写出一篇自己的《送东阳马生序》来。”
周思仪将捆绑盛子的草绳解开,她不求以情动人,只是想和他谈一桩交易,“待再开制举科,每位五品以上官员都可举一人,我答应你,我举的对象会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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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思仪拿着那份信州与马宏远有牵扯官员的书信,从草屋中走出,她伸了个懒腰,“都快一个月没有写折子了,是时候向圣人问安了。”
“你们文人当真是奇怪,”方听白用那陌刀的刀柄兑了兑周思仪,“不怕死,不怕阉,唯一怕得是没有书读,没有试考。”
“仲玉你不知道,能跪倒在圣人蔽膝之下这件事,就足够让天下读书人身死魂消,”周思仪对着方听白挑了挑眉,“那仲玉你呢,究竟是考不上,还是不想考?”
方听白扭过头去不答,只问道,“那你呢,你当真要在下次开制举科的时候,给他考制举的名额?”
“制举这东西,或逢新皇登基、或逢太平封禅,”周思仪歪着脑袋,悄悄对方听白附耳道,“他现在定然日日盼着李羡意死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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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方听白
周思仪说完“李羡意死”这几个字,赶忙环顾四周,捂住了嘴,生怕被枭卫们听到。
却忽而见那黑屋外房粮上,掉下来一个暗影,“周大人,这是圣人给你和三公主的密信,你记得转交给三公主。”
周思仪被他此举吓得心惊肉跳,圣人莫不还真是有千里眼顺风耳,自己才说上半句,竟被这枭卫逮了个正着。
她颤抖着手拆开那信封,一封信薄如蝉翼,上书“吾妹亲启”,另一封信厚得都能当砖头砸人,上书“周卿亲启”。
周思仪疑惑地往房梁上瞥了几眼,“这两封信是不是装错信封了。”
她还是哆嗦着撕开属于她的那封,与李羡意汪洋恣肆的字迹不同,这信上字迹隽逸工整,又用词规范板正,能看得出写信人与她一般长期从事文书工作。
周思仪已然读了两页,越读眉头皱得越紧,方听白忙出口询问道,“圣人下了什么命令。”
“他以最诚挚的心情,最崇高的礼仪,问候了治水功臣,”周思仪撇了撇嘴,“顺便问候我的父亲,我死去的娘,我的堂兄堂弟、叔叔婶婶,还有我远在信州的表妹。”
“没了?”
“还有就是他很想我,没了我他睡不着觉这种客套话,”周思仪一目十行道,“朕不见卿表,辗转难眠,朕忆卿卿欲死。”
“你不觉得这信上的措辞很怪?”
周思仪根据字迹辨认出这应该是李羡意亲笔所书,她笑道,“这不过是圣人笼络臣下的手段罢了,他说不定给裴与求也这样写。”
那房梁上枭卫不置可否,“裴大人他没有信,倒是有一句口信。”
“是何口信,可要我代为转达?”
“哦,圣人说,裴大人若是在这一路上搞断袖,他就将裴大人大卸九块。”
周思仪出声问道,“为何是九块不是八块?”
“圣人说,根部是单独一块。”
周思仪沉默半晌,将账本连带着盛子的口供一齐往房梁上抛去,“那还是劳烦枭卫大人去往兰溪城中寻裴大人吧,除了给他带口信外,更要让他先将这些官员控制住,我们好对马宏远下手。”
“周大人,我是你的枭卫,我有死令,不能离你半步,不能将你置于危险之中。”说罢周思仪便觉那摞账本又稳稳当当地落在了她的怀中。
“这次我们来洛县,亦带了不少人马,裴大人也在兰溪城中与信州官周旋,”周思仪一字一句道,“拔舌,你去送,我才放心啊。”
周思仪“放心”二字话音刚落,却听一阵黑影袭来,手中账本已然不见,“我会嘱咐公主的枭卫刀山看顾大人一二,拔舌定不负周大人所托。”
周思仪探起头在房梁上瞅了许久,见果真是空无一人,她才手舞足蹈道,“太好了,他终于走了!”
方听白抱着陌刀问道,“为何这么开心,你很厌恶他吗?”
“那倒也不是,”周思仪撇了撇嘴,“他若是不在,我晚上睡觉的时候就可以穿少些了。”
方听白扑哧一笑,“怎么你晚上喜欢光着屁股睡觉吗?”
“是啊,我最喜欢光着屁股睡了,我还喜欢抵着别人睡,”周思仪吐了吐舌头,“你要不要和我一起睡来看看啊!”
方听白当真攀上周思仪的肩头道,“好啊,我很乐意和我的好兄弟一起睡。”
“滚呐,两个男人这样多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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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听白带着周思仪趁月而归,月光透着碎叶洒下一地斑驳的银白,春夜消磨在寂静的月色之下,草色越发深绿阴郁,杏花满地香雪盈庭。
“五月初五是李羡羽的及笄礼,那时候长安玄都花初谢,水芙蓉始开,不知道能不能赶得上。”
方听白的语气中带了些许尖酸,“怎么记得这样清楚,我的冠礼是何日你可记得清楚?”
“方听白,你都二十三了,你的冠礼都是三年前了——但我仍旧记得清清楚楚,是宝兴十九年六月初五。”
周思仪挫了搓手,转开话头道,“你阿爷不催你成亲,为你相看人家吗?”
“我阿爷说了,就算我呢,想娶一个男人回来,也要等我过了崇文馆考较再说。”
方听白倚靠在他那银马鞍前,月光倾泄而下宛如织金绫罗浮荡在方听白的面上,“文致,你当真想我相看人家吗?”
“不然呢,”周思仪歪着脑袋道,“难不成你想和我一起当一辈子单身汉?”
“这样不好吗,白日我们悠游走马,等关河之外起风烟;夜晚我们吟诗弄文,看西厢园中梅色浅,”方听白诚挚地拉住周思仪的手,“文致,我们可以回你的祖籍扬州,也可以去看一看诗中的楼兰,文致,跟我走吧!”
“仲玉,你知不知道,楼兰古国早就消弭在了尘沙之中,如今只剩下诗中的一个韵脚。”周思仪轻轻嗤笑两声,这竟然还是李羡意曾经告诉她的。
方听白的眼眶中蕴了一层薄雾,他眼眶泛红地看向周思仪,“那时我们还在崇文馆中念学时,你替李羡羽下太液池抓鱼,湿得跟落汤鸡一般,我想替你换衣服,你知道那天我拉开你的衣襟看到了什么吗?”
周思仪浑身一颤,她自然知道方听白看到了什么,那是她最不能言之于口的秘密,是能置她于死地的把柄。
“文致,你知不知道,欺君之罪,要处大辟之刑,更有甚者,殃及九族家人?”方听白轻手轻脚地将周思仪拦入怀中,“文致,跟我走吧,我们一起到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俩的地方去。”
周思仪吸了吸鼻子,强忍着将泪水咽下,“我自然知道,可我已然做男人做了二十年,我的家人在长安、我的朋友在长安,……我的君王在长安,我走不掉的。”
周思仪哭着道,“仲玉,我答应你,若我能保全我的家人,尚有一副骸骨留存,我定然和你一同远走高飞,将这名山大川都看一遭。”
“好,那我就等着文致这一天。”方听白轻轻抚了抚在他衣襟上哭得泪流满面的周思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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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听闻那日周思仪在房中与独占春呆了小半日,马宏远便对周思仪亲热得若儿女亲家一般,更是干脆将主房腾了出来与他们二人居住,又奉了些金银珠玉,房中助兴之物给她,她也全都一一笑纳。
独占春向着正在房中打地铺的周思仪轻踹了几脚,“我从前还以为周大人是装得正人君子,看来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独占春又重新躺到那张坠了红纱的壶门榻上躺好,敲了敲床边的被褥,“周大人上来睡吧,我知道你是天残之人,就算上了床也不能对我干什么!”
周思仪被那床头的龙凤红烛晃得眼晕,她起身将烛火吹熄后,又轻声道,“我可不是正人君子,只是这张床马宏远定在上面翻云覆雨过,我嫌弃。”
独占春娇俏的声音从床头传来,“在这张床上翻云覆雨过的,可不止马宏远。”
周思仪不愿听她的云雨心得,忙将耳朵塞住,独占春却干脆跨坐在她身上,“死太监,我问你,你说让我后半辈子不再受皮肉之苦,等你将我带回长安后,要怎么安置我?”
“我……”周思仪还未开口便被独占春堵住口鼻,“我告诉你,我一不做穿针引线的绣女,二不嫁给马夫小厮草草一生,三不嫁与你这个死太监作妾。”
周思仪揪着自己胸前的被子,将自己死死得遮住,她还真未想到将独占春带回到长安后能将她送到何处,只嗫嚅着争辩道,“我有哪里不好?为什么不嫁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