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思仪轻叹一口气,“也不知道是哪一家贵女,不过是一门婚事,竟推你下水。”
“不是别人推的,是我自己下去的,”薛书宁压低了嗓子,神色颇有几分自得,“当太后娘娘将那凤穿牡丹的簪子赐给我之时,我便觉得不好,果不其然,那池子旁边的栏杆被人实现切过,人一靠便塌了。”
周思仪愣神道,“既然你明知道如此,为何还是……”
“因为我的所思所想,和这些坏了心眼的女人都是一样的,”薛书宁一字一句道,“我也觉得,这桩婚事一点意思都没有。”
“太后娘娘呢,你去她宫中,她可有为难你?”
“她就是礼貌地表达了一下她也觉得我很好,但我如今肯定是当不了她的儿子的遗憾,说能为我与表哥赐婚,让我能体面出嫁。”
周思仪指了指自己的脸,“你说的表哥是我这个表哥吗?”
“太液池这么多人,会下水救我的人,不是也只有你吗?”薛书宁轻笑道,“然后我也礼貌地表达了一下不能当太后娘娘儿媳的遗憾,以及表哥虽好,却不合我心意,我愿出家为女冠,为大梁祈福。”
周思仪见薛书宁的命运轨迹,竟不知何时与梦境中事重合了,她感叹道,“表妹既然生了道心,我相劝想来也是无用,只愿表妹在道观中事事平安顺遂。”
薛书宁轻笑道,“表哥你放心,我也会在后土娘娘面前为你祈福,祝你尽快长高的。”
“淮扬风光旖旎、如画如诗,我日后便在杭州后土娘娘祠琼花观出家,待到表哥乞骸骨、告老还乡之时,我再与表哥重述兄妹之情。”
——
周思仪将薛书宁送回到太学博士薛伦府中时,这才拖着长长的袍子回到房中,她泡了个舒服的温泉浴,直想倒头就睡。
云浓坐在她床头替她掖了掖被角轻声道,“小阿郎,我听说薛家的的姑娘落水了,你去救她,可有呛着冻着?”
周思仪打着哈欠,摇了摇头,“我会凫水的,圣人还赐我入御池沐浴,云浓不必为我担心。”
云浓讶然道,“圣人赐你入御池?小阿郎就这么在浴堂殿洗了?”
“他一直是如此,对你好的时候,你简直觉得他是这天底下最好的君王,”周思仪顿了顿,“对你不好的时候,一不小心就要命丧地府……”
云浓上上下下地将周思仪脱下的袍子打量了一二,这袍子实在是太大了,要将袍脚打个结才能不影响行走,“这衣裳的料子真好,似是寿州的的贡缎,又比贡缎还要再柔软上许多,公主对小阿郎还真好……”
周思仪搓了错这衣料,滑腻得如牛奶一般,又轻得跟蝉翼一般,不知为何,她竟在云浓面前下意识掩饰了这是李羡意袍衫的事,“公主是待我极好,可惜我与公主有缘无份。”
“没关系,她如今也及笄了,想来圣人很快便会给公主赐婚,她日后也不会再纠缠小阿郎了。”
周思仪想到梦境中事,只觉着一个头两个大,公主是不会纠缠,但是会在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男啊。
她想到自己上一世被绑在公主府中五日,还是钻了狗洞才爬出来她就分外心酸,觉着自己向李羡羽坦白自己女子的身份实在是明智之举。
云浓又问道,“那这袍子可要改改,这样好的料子若是只穿一次也太可惜了。”
周思仪的心思全然不在这件事上,她轻声道,“那就改改吧。”
“正好,那这衣摆怕是能多出不少料子,”云浓用手比了比,“我是缝成香囊还是做巾带呢?”
“我有一个主意,”周思仪拍了拍云浓,“你去拿针线剪子棉花来。”
待云浓将那多出来的衣摆裁下后,周思仪便用炭笔在上面细细绘起了草图。
“小阿郎,你要做什么?”
——自然是做李羡意牌受气包了。
周思仪开始穿针,却在烛火下比了好久穿不进去,“做个娃娃抱着睡觉。”
“小阿郎你都行过冠礼了,怎么跟奶娃儿一样睡觉还要抱着棉花娃娃呢?”
云浓看了一眼连针都穿不明白的周思仪,对于她能否将这东西缝好表示怀疑,“小阿郎,要不还是我来吧?”
“我来,我得亲手缝。”
——只有她亲手才能将李羡意的丑恶嘴脸给缝出来。
云浓已然困得直打哈欠,她便将她赶上了壶门榻睡觉。
经过了半夜的鏖战,她总算得到了一个勉强看得出人型的娃娃。
那娃娃的眼睛是两枚晒干了的黑豆,嘴巴一排红线,她本想用黑玉和红玛瑙,却又觉着李羡意这样的狗男人实在是配不上用这么好的东西。
周思仪狠狠一巴掌,便将娃娃的脸拍得歪在一边。
“李兕奴你仗着武力戏弄我,我最不善马球,还将我带去马球场打得我屁滚尿流。”
“李兕奴你天天给我写折子嘘寒问暖,说什么你是个赤诚的书生,在官场上万事要小心,不要被其他人哄骗了,实则我最该小心的人就是你。”
“李兕奴,你甜言蜜语倒是说了不老些,什么我看你亦妩媚非常,什么朕忆卿卿欲死,最后该赐毒酒还是赐毒酒,该抄家还是抄家,该推你功德碑还是推功德碑。”
周思仪说到最后已然泪眼婆娑,“李兕奴,我这么信任你,我已然将你视为我追随一生的明主,为什么要辜负我!”
周思仪的泪水将那宝蓝色的棉花娃娃哭湿,那料子上还依稀能闻到几丝龙涎香清苦的味道。
深夜万籁俱寂,周思仪走到那只雪白的鹦鹉前,抚了抚它纯白的尾羽,用鸟食逗了逗它,它就着周思仪的手吃得咯吱咯吱,“周卿周卿周卿周卿最好了,朕亦甚想周卿。”
“笨鸟!学了这么久还只会这一句话,怪不得李兕奴他将你给赶出来。”
那只雪白色的鹦鹉似是听出了周思仪在骂它,张口便又学舌道,“兕奴兕奴兕奴李兕奴为什么要辜负我!”
周思仪听了之后脸一黑,赶紧用鸟食将这只白鹦鹉的嘴堵上,“不许再说那两个字,不然日后就没有饭吃!”
那只叫雪衣的鹦鹉听了叫得更加起劲了,“兕奴周卿兕奴周卿兕奴周卿兕奴周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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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不是这一段我非要写屎尿屁笑话,是写到断袖的内容,势必会涉及到现实生活中的男同的一些内容。
这其实是个皇帝从直变弯再变直的故事。
第33章 生小狗
周思仪与那只雪白色的鹦鹉犟了半晚上,也没让它忘掉“兕奴”和“周卿”两个词。
她就趴在廊下的贵妃抱着那宝蓝色的娃娃睡了一夜,去了浴堂殿廊下与新来的起居郎交接杂务。
那起居郎名唤于向文,是个面黄肌瘦的书生,接过她递与他的书袋时,吓得直哆嗦。
“周大人,我本以为你回来了我便可以走了,”于向文垮着脸道,“多久我才能如你一般外调啊?”
周思仪见日后都不用在李羡意面前上值,神清气爽,摆出一副过来人的语气,“于大人放心,等再过了几十年,你到了乞骸骨的年纪,圣人自然就放你走了。”
“周大人,圣人脾性如何啊?”
“圣人可是这从古至今,第一仁主,于大人你可有福了。”
周思仪抱着幸灾乐祸地心情看着于向文,“圣人最爱他的小狗,于大人呢要每日带那只拂菻犬早晚各溜两次,中午小狗要加餐一道肉脯,还有最重要的是——要恭敬地称小狗为二皇子。”
“不知道于大人的诗写得如何?文采如何?”
似是提到了他的得意之处,于向文腼腆地笑了笑,“在下不才,长安城中人说,我有几分子美遗风。”
“那于大人可又有福了,圣人最好写诗,”周思仪轻笑着递给于向文一本《苍兕集》“于大人,记得要将自己的阅读感受用簪花小楷批注在侧啊!”
于向文看着这诗集中的打油诗,两眼一摸黑。
周思仪又继续补充道,“还有圣人呢,很喜欢打马球,不知道于大人马球打得如何?”
于向文嗫嚅道,“打得一般。”
“那于大人你可真是有天大的福气,圣人会和你一直打打到你服软为止。”
于向文只觉得天旋地转,“周大人,在圣人面前晕倒圣人给看太医吗?”
周思仪还未来得及掩嘴偷笑,便听后面有一个熟悉的声音道,“当然给看太医,死了都管埋,户部还帮你出丧葬费。”
周思仪赶紧回身行礼道,“圣人金安。”
李羡意笑呵呵地盯着她,“朕甚安,就是朕想问问周大人,遛狗、评诗、打马球,什么时候成了起居郎的公务?”
“那是……观少监的公务吗?”
“这些自然是你周大人独有的公务,莫要推给于起居郎,他都这么瘦了,”李羡意抱着手靠在门上,觉得周思仪的表情分外精彩,“正好,御史台也离浴堂殿不远,朕每日午时在浴堂殿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