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羡意无奈地替李序州签了字,这小孩一点也没遗传到她们周家爱读书的好习惯,全遗传到了他们李家不学无术的臭毛病。
“走吧,去私塾里找你夫子吧。”
那私塾是一个四五十岁的老学究,一开口李羡意就要被迎面而来的之乎者也给弄晕了。
老学究见他衣着华贵,却有些脸生,这孩子的父亲不是早就过世了吗。
“您是?”
李羡意无奈道,“我是他舅妈。”
“什么?”
“不是,师父你听错了,他是我二叔。”李序州用小肘子兑了兑李羡意。
老学究见家长来了,“周小周,你说你舅舅如此的学问,你怎的对念书竟没有一点兴趣,你遇到不会的,该时时向你舅舅请教才是。”
李羡意对着李序州悄声道,“你这个名字也太随意了吧,你还是比较适合姓李。”
李序州又兑了兑他,李羡意才装作一副认真听夫子的模样。
夫子见他走神,本来教了个笨蛋学生他就生气,没想到家长也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他清了清嗓子,愈发啰嗦了起来,一会儿要他日日卯时就督导孩儿起来晨诵,一会儿又要他每天盯着小周将课业上的毛病都订正好了才准睡觉。
“我看孩子他舅舅是读书人呢,你呢,你认字吧?”
李序州用小胳膊肘兑了兑他,李羡意才道,“我认得字不多。”
夫子无奈地摆了摆手,他一看就知道,从这家长的穿着,这人平时怕是和孩子打交道少,和钱打交道多。
“你今日这卷子实在做得太差,十问就对了一问,我就罚你九个手板,孩子他二叔你也看到,此为小惩大戒。”
李羡意差点幸灾乐祸地笑出了声,从前在宫中,哪个太傅敢打李序州,如今他跟舅舅溜出了宫却在这里栽了跟头。
李羡意点了点头,“夫子,你随便打,小树不抽不直溜!”
李序州眼泪汪汪地看着李羡意,见求救无门,他怯生生地伸出了小手,硬生生挨了夫子九板,虽然不会伤到哪儿,却到底板子挨到身上是会疼的。
夫子打完板子,又对着李羡意絮叨了半个时辰,直到有府衙里的随从说蒋王有话带给他,让他接旨,他才让这叔侄儿二人离去。
随从的一句话便将老学究吓得再也直不起来,“你说什么,我的学生周小周他其实是大皇子……”
——连翰林院大儒都不敢抽的人,刚才被他硬生生打了九个板子!
随从忙拉住老学究,“王爷说了,万望您好生看顾,但也绝不可泄露风声,这可是现今圣人的独苗!”
老学究嗫嚅道,“大皇子,那他二叔是……”
老学究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摸起那十问只对了一问的卷子,上面赫然是——本朝皇帝的大名。
老学究彻底晕了过去。
第82章 抱小狗(捉虫)
“还疼啊,要不要我现在召集太医院到扬州为你会诊。”李羡意贱兮兮地看向李序州。
李序州捂着红红的小手不说话,其实已经不疼了,但他心痛——他小到大都没挨过打,今天居然被那酸儒打了整整九下。
他将脸转过去,“你别跟着我了,我要回家用晚膳了。”
“不能带二叔回去?”
李序州摊开他涨红的小手,向李羡意展示他干的好事,“二叔,你说呢?”
“那你帮我带个物件,行不行?”
“不行,我不帮你。”
李羡意招来观礼,观礼嘬嘬了两声,那挂着铃铛的拂菻犬就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
李序州瞬间就瞪大了眼睛,他一直想养只小狗儿赔他玩,可他阿爷在世时,总说养狗玩物丧志,万不能学了你二叔这样的话。
李羡意蹲下身将李序宝抱了起来,那狗儿身小毛厚,平时也十分亲人,见了李序州就要来亲昵他。
“帮我把你弟弟带给你二叔,好不好。”
李序州脑中“玩物丧志”和“狗儿实在可爱”打了一架,最终还是“狗儿实在可爱”赢了。
他撅着小嘴巴,默默接过来了那狗宝儿,“我就帮你这一回……”
“好,”李羡意难得温柔一次,帮李序州把小脸擦干净,却因为力气太大把他整张脸都擦红了,“你帮我跟你舅舅说,她的小狗想他了,很想很想。”
——
天都快黑了,道观前却一点李序州的身影都没有,云浓在桌案前急得团团转。
“小阿郎,这几日大皇子他老是被留堂,每次下课的时间都不定,他说已然熟悉了这段路,不用我去接,我这才今天没去……”云浓担忧地往门外看了一眼,“要不要让表小姐带着庙里的姑子,大家打着火一起出去找啊。”
周思仪刚想起身,李序州就如同一个小炮仗一般抱着一团白色不明物体闯了进来。
“舅舅,云浓,不用去找我了!我回来啦。”
说罢李序州救将这团白毛一股脑儿地塞进了周思仪的怀里,“舅舅,这是给你的。”
周思仪借着烛光定睛一瞧,却发现那白团子扑在她身上,尾巴旋转得快要升天了。
“序宝,宝儿,你是怎么到信州来的!”
李序州有些心虚地垂下了头,周思仪已然知晓了个大概,“圣人的人找到你了,是不是?”
李序州摇了摇头,“找我的,正是我二叔他本人。”
周思仪抱着小狗的手腕有些颤抖了,“他……多久来拿人?”
李序州摇了摇头,“我觉得二叔他……没那么强硬……他今日给我小狗的时候,语气近乎是哀求。”
李羡意还能求人,周思仪下意识地不敢置信,“他说什么了。”
“二叔说,小狗他很想你。”
周思仪听到这话,竟然饭也不吃了,放下筷子就抱着那白团子回房间了。
小狗他很想你,究竟是狗儿想她,还是狗男人想她。
李羡意手底下养了那么多来无影去无踪的枭卫,明明稍微跟着李序州一查,就能将她缉拿回了长安,他隐忍不发,到底是在蔫坏些什么呢。
过了一会儿,李序州的小脑袋瓜便凑到了她的边上,“舅舅,他们都说你是因为害怕才不吃饭的,可我知道不是,舅舅不怕我二叔,舅舅看着二叔的眼神总是亮亮的。”
“序州,皇宫之中,流言纷扰,你告诉舅舅,我与你二叔之间的事,你知道了多少吗?”
李序州梗着个小脑袋道,“我知道舅舅是女扮男装的女子,可是我喊舅舅喊惯,一时让我喊小姨,我改不了口,我还知道,二叔很爱舅舅,爱到,他们都说二叔为舅舅疯魔,他们说舅舅不识趣,圣人长相俊美又深情专一,舅舅不从他是——”
周思仪帮这个小不点补完了他欲言又止的话,“是不识抬举,是欲擒故纵,是惺惺作态。”
李序州坐上床塌,只搭了了一个被角,“可是我相信舅舅,我觉得事情肯定不是这样的。”
周思仪对着李序州坦诚道,“从前我很爱李羡意,我如同全天下所有应举的书生一般,渴求圣明君主,你的二叔虽然背负着杀兄逼父这样的丑闻,但在他钧陶之下,吏治还算清明,百姓还算安居,仓廪还算富足,就算我为太史令,他这种大逆不道的人,我都要称这一朝是盛世,你二叔是明君圣主。”
“可是后面我开始犹疑了序州,我读汉家青史累累,浩如烟海,竟无一人是明君圣主,就连唐太宗李世民,还不是错杀了张蕰古,死刑三覆奏如何,死刑五覆奏又何如,圣人的铡刀之下,焉知没有冤魂?我追随的圣明君主当真圣明吗,当真没有昏聩的那一天吗?”
李序州目光澄澈地看向周思仪,他用清亮的童声对着周思仪道,“舅舅,你记得我们在随胡商行船时你问的话吗,我想回到权力的漩涡之中,我们回去吧,我想做皇帝,我想做舅舅心目中的圣明君主。”
周思仪紧紧地抱住李序州,她第一次没有出声阻止李序州大逆不道的话,“序州,你要记住,这世上的每一个昏君,都曾励精图治过。如果你有幸荣登大宝,每一次你想荒淫堕落,想悠游取乐,想以天下人之力供你一己之私,你一定要想起,在扬州城中,你答应过舅舅的话。”
李序州重重地点了点头。
得到了他的许诺后,周思仪就和衣躺下,刚准备入睡,就被李序州戳着她的脸喊起来了。
“舅舅,君臣的部分说完了,还有其他的啊。”
“什么其他的?”
李序州歪着脑袋,用纯真无邪的大眼睛看着她,“你和二叔,除了是君臣,还是夫妻啊。”
周思仪老脸一红,她怎么好意思跟小孩说她和李羡意的床帷之事,她悄悄比了一个“虚”字,“这事小孩不能说。”
小孩子的目光总是不带一分恶意,李序州缓缓道,“为什么不说,你和二叔是夫妻,阿爷阿娘也是夫妻,我见过这么多夫妻,我长大后也会与他人结为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