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最后以皇后娘娘将圣人怒斥一顿,她做衣服所需的所有数据都丈量精确后告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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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史台的知杂事侍御史蔡正他最近有些高兴,也有些烦恼。
他高兴的是圣人终于体恤他年逾六十,老眼昏花,赐他致仕告老还乡了,由从前的知西推侍御史周思仪顶上。
他烦恼的是,他的同僚周思仪居然在他返乡前要成亲,他还要出一笔礼金才能拍屁股走人。
幸而蔡杂端发现,周思仪的成亲之日居然和圣人娶亲撞上了,他完全可以观皇后的册封之礼为由,将这件让他荷包出血的事情给推脱了。
作为御史台的老人,蔡正也有些话要给他的继任者周思仪说,他对着御史台的柱子道,“周大人啊,我知道,成亲确实是大喜事,但你和圣人选在同一天成亲,实在是有些僭越了。”
周思仪扶额叹息,她竟不知道该怎么和这个小老头解释,她赶忙搀扶着蔡老头到桌案前,“蔡杂端,我和圣人,成的是同一场亲。”
蔡杂端托着下巴道,“成的是同一场亲,这是何意?这难道是长安城中的什么新奇风俗?”
倪密再一旁对着蔡杂端下了一剂猛药,将蔡杂端的老花眼都吓得清明上了几分,“就是说,小周大人,嫁的是圣人,圣人要娶的,也是小周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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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十五,正是民间的花朝节。皇宫内苑百花争艳,群臣列侍,宴定太液池,沿着河堤燕叫莺啼,水光妩媚吹乱了一池柳絮。
帝后大婚本来礼制极为繁琐,却选在了这样一个民间男女私定终生的节日,冲淡了这场婚礼庄严敦肃的政治氛围。
池边百官依班列而站,百官都在为天家这份无出其右的锋芒垂头俯首之时,唯有著名穷酸衙门御史台的官员难得挺直了腰板儿。
娘娘可是御史,他们可都是娘娘的娘家人。
对于周思仪的身份如何解释,又如何官复原职的,可以说全朝廷上下都看破但不说破,心照不宣地看着圣人撒着这个弥天大谎。
圣人给的说辞是,周思仪那日误食了太医院给开的治疗癔症的药物,才会在朝堂上疯言疯语,说自己是女人。
眼下周大人的病已经好了,可以去御史台官复原职了,圣人为了表彰周大人哪怕误食药物,还要操持公务的功绩,娶了周大人的妹妹周文致。
满朝上下听到这番荒谬绝伦的说辞不由感叹,圣人不止是至圣之人,更是古今中外第一厚脸皮。
他们日后抵御外侮都不用修城防工程了,直接把圣人的脸皮放在边关就好了。
那道封后圣旨,据传言是圣人亲笔所写,写得笔墨飞扬、辞藻铺排,只为显得圣人情深意重。
只有舍人院的小金知道,为了这道圣旨,他可熬得连头发都秃了不少。
“李兕奴,你老实交代,”周思仪兑了兑他,“这些真的是你写的吗?”
“这是自然,”李羡意正襟危坐,“我最近也有在好好做学问,绝对不是小金大人代笔的!”
他本以为官员们自然不敢像参加民间筵席一般将新郎官灌得烂醉如泥,哪成想周思仪早就给御史台的御史和擒虎军的校尉们通过气——今日一定要把李羡意给喝趴下,报李羡意上辈子灌她的一箭之仇。
李羡意今日高兴,内外官员,无论品阶,无论亲疏,只要祝他百年好合,他通通照单全收,应饮尽饮。
直到实在是饮不动了,他才连连告饶,“朕实在惧内,皇后娇蛮,若是回去晚了,只怕通天冠要打个粉碎。”这才在酒桌上脱身。
他们二人未依照礼制将大婚地点选在立政殿,而是他们二人同居了数月的浴堂殿。
明明是两人新婚蜜里调油的时候,浴堂殿中却出现不速之客。
李序州以为这次还是像在扬州时一样,办得是家家酒,不过这一次,他比较想演新娘子。
他也拿了个小团扇将面遮住,“舅舅,你快念催妆诗!”
周思仪刚准备哄哄小孩,就见李羡意进门,直接揪起李序州的小短腿,要将破坏氛围的小混蛋一把丢出去。
在周思仪的连连阻止下,李序州才只是被奶嬷嬷领走,又被罚写了三篇文章。
“我们终于在一起了,周卿。”
他似是才净口过,明明被惯了那么多酒,身上却没有什么难闻的味道,他没有吹熄任何烛火,对于今夜的一切,他都想尽收眼底。
他想看到她羞怯难-耐的表情,听到她低喘轻弱的哼鸣。
欢愉已然不足以概括他们今夜的全部,但这足以让他们,七老八十走到岁月尽头,过幽冥山、离枉死城、度奈何桥,直到饮孟婆汤往六道轮回之所,仍旧能牢牢记住这段感情的余温。
白羽鹦鹉在窗衔上叽叽喳喳“周卿、兕奴”,只叫人觉得这小鸟儿这辈子都学不会第二个词语了;毛绒的拂菻犬又长胖了许多,在榻旁边怎么拱都拱不上来,李序州这时候肯定明明想写文章,却一打开书本就趴在桌案上呼呼大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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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千年后,九重山昭陵博物馆第一次开展,游客人山人海,大家围在展柜前,听博物馆讲解员讲述着文物背后的传说。
“梁昭陵中埋葬的是大梁的第三位君王,纵然这位君王在史书上常年被冠以‘不忠不孝,弑兄逼父,为枭卫獍’的恶名,却难掩明君圣主的光辉。”
“他死后,有关他的谥号在朝堂中激起千层讨论,如门下侍中景任认为他经天纬地、慈惠爱民,谥曰文最为合适;范阳节度使魏新觉则认为他克定祸乱,开疆拓土,谥曰武更合适。”
“而中书令周思仪,也就是先帝的大舅哥,新帝的舅舅,却认为象征中兴的‘宣’字更合适,最终以周党获胜告终。这场谥号之争,被视为李羡意一朝终结的标志,也是新朝伊始的开端,新帝继承了他叔父未尽的事业,疆域版图与吏治文明同时达到了巅峰。”
讲解员话音刚落,有一个游客就插了嘴,“据野史记载,周思仪应该是卖钩子上位的。”
“帝王的统治政策远远没有宫廷秘辛更引人瞩目。
此次考古研究发现,为几位史学家的研究提供了更加充足的史料。
比如在出土的起居注残存的余本中,周思仪周文致两兄妹的名称时常混用,皇后多次在浴堂殿旁若无人地干涉政事,不像是起居郎的疏漏,倒像是故意为之;
比如周思仪的陪葬衣物中,居然出土了绣着凤纹的绸料,实在是奇怪至极;周思仪终身不娶,家中无任何女人的情况,宫中却时常有金钏钗环的赏赐。”
“激进派的史学家认为,周思仪周文致两兄妹通过外戚姻亲勾结在一起,两兄妹共侍一夫非常可能,保守派的史学家认为激进派实在太过保守,可能周思仪与周文致根本就是同一人。”
“这个谜团只有都更近一步的考古挖掘才能知道了,”讲解员望着博物馆外的方向,“本次游览即将结束,我只能用宣帝与皇后合葬的棺椁上的一句诗祝福大家,愿各位游客——”
“月满花满酒满人也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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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这篇小说是我第一次写这么长的篇幅,三十来万字的体量看着不多,但是对于从来没有写过这么长小说的我来说,真的是键盘前辛酸的日日夜夜。
写到现在我非常爱我笔下的主角们,他们虽然有形形色色的缺点,但在后面我越发觉得,在我的笔下,他们的血肉越来越丰满。
我最爱的当然是我们的文致宝宝,就如同《卡拉马佐夫兄弟》中说的一样,我对文致宝宝的期待是——正直善良,并且永远不会遗忘。我们文致宝宝也一直在野蛮生长,从一开始,我们文致宝宝会在信州被他人的巧言令色所蒙蔽,到现在她已然可以熟练利用官场中的一些“潜规则”达成自己的目的,也就有了扬州城的这一场精心的出逃。
李羡意不是完人,但他也愿意为他的爱人一点点的改变着。
当我要创作一个帝王的角色的时候,就不免要探讨封建王朝的圣明君主究竟是什么样子的。虽然这篇文是架空文,但是设定上我大都选择了唐朝的设定,虽然我时常觉得我的权谋写得太过拙劣,但我还是很愿意在小说里探讨这些问题:
就唐代的“玄武门继承制”,靠着宫廷血腥政变进行政权更迭的一个朝代,要怎么做才能放下仇恨与斗争;
就贞观朝大臣的善终情况而言,(魏征的功德碑被推倒;侯君集、张亮均被卷入了谋反案;长孙无忌、褚遂良在高宗朝被清算……)新旧王朝交替只时,什么样的臣子可以明哲保身,什么样的臣子又最终会被政治斗争所吞噬;
就《唐律》而言,封建王朝是没有法治只有人治的,但是我们也有体系完备的成文法典,也有上诉复核这样文明的司法程序,我会很好奇,在人治的顶峰时期,我们的“缘法而治”究竟能走到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