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海骅转着手中的空茶杯，透过他深沉的眼，又看见自己站在谁面前，声嘶力竭地说着相同的话，蓦地苦笑一声：“琅儿也跟我说过一样的话，你们两个太像了。”
跟他也很像。
兜兜转转，命运是如此相近。
“哥没我有勇敢。”顾谨对品茶没有太大兴趣，放下茶杯，戒指与瓷壁相触，发出清脆的撞击声，“他不敢承认自己需要大嫂，但是我敢承认我需要白韫。”
他需要她，他想要她。
想要每天早晨睁开眼，白韫就安静地靠在他身边，头发与气息互相纠缠着，他低头吻过她的额头；想要在情迷意乱时，贴在她耳边说各种粘腻至极的话，又惹得她羞愤地抬手捂住他的嘴。
需要对顾谨来说是一种非常直白地表达爱意的方式，因为需要，所以不愿分开，因为需要，他可以无底线地容忍，无节制地包容。
毕竟是他需要白韫，而不是白韫需要他。
顾海骅看着早就比自己高了的儿子，维持了大半辈子的威严在他面前骤然变得无力，浅薄的愧疚转变为迷茫——
对自己已然老去事实的后知后觉裹着对后辈成长的欣慰，他只当自己是涩口的茶汤，该倒掉替上新茶了。
顾海骅似乎是在问自己：“知道我当年为什么一定要把你赶到国外吗？”
顾谨听着那个“赶”字，头一次觉得不那么刺耳，叹口气：“爸，不管是我需要磨练，还是您有自己的考虑什么其他的借口，现在再说这些都没意思了。”
他点点头，“你还是对我有怨。”
“抱歉，爸。”顾谨刚搜刮出一丝浅浅的甘甜，又被翻涌的苦涩淹没，“日积月累的痛苦是需要时间去消化的。”
顾海骅适时结束话题，茶满送客，“如果真有那么喜欢就好好待她。”
顾谨起身，颔首：“我会的。”
走出电梯，脚步声在空旷的地下停车场回荡，他坐进车里，下意识摸向夹层里的烟盒，又瞥见叠在万宝路上的银钗，轻笑一声，拿起来扔进外套口袋里。
白韫有段时间是很喜欢抽女士香烟，不过次数不多，也就性质来了会点一根，她应当是抽不惯外烟的。
“感冒了？”徐倩抽出一张纸递给她，又替白韫拢了拢身上的衣服，“昨晚都叫你多添件外套了，一坐就两小时，冻坏了都。”
她摸了摸鼻子，颇为心虚地说：“没有吧，说不定是谁在想我呢。”
徐倩替她摆好鱼竿，打趣她：“是不是又在想他了？你现在该想的是我们能钓到多少鱼，否则午饭只有素的了。”
“胡说。”白韫看了眼摄影师，吐了吐舌，“我看是他在想我。”
第六十九章
今天是综艺拍摄的第三天，导演大发慈悲地没再要求各位艺人早起，却仍有人坚持七点起床——
唐若烟穿戴整齐地坐在空空荡荡的大厅，等了许久也不见人，在意识到节目组确实没做任何安排后，她尴尬地去外面遛了一圈，又去餐厅拿了些素三明治带回房间吃，而后就开始在镜头下做瑜伽。
暂且不提她是否有作秀的嫌疑，至少她实打实地把一套流瑜伽做完了。
早上九点，陆续有人醒来，萧朔一脸茫然地走出房间，与坐在沙发上逗猫的唐若烟对上视线：“人呢？”
她收回视线，拿起一袋猫条撕开，往猫嘴边送：“还没醒吧，餐厅有吃的，你要饿了可以先垫垫。”
“我的意思是，导演他们呢？”
唐若烟的坏心情都快写在脸上了，轻蹙起眉，耐着性子回答：“不知道，我起床的时候也没见到，可能在准备今天的任务。”
萧朔察觉到气氛的凝固，一时没明白自己有哪里惹到了她，讪讪地应好，转身去餐厅里吃早饭。
白韫今天终于不是被徐倩叫醒了，惬意地睁开眼，裹紧被子翻来滚去，滚到床沿，抬头看见隔壁床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她昨天赶集时顺手买来送徐倩的玩偶被依次码在床头，嘿笑一声，伸手拔下充电线，拍了一张照片发给顾谨。
［顾先生早安，希望我回家的时候也能看到床头放了这么多崽崽。］
顾谨秒回：［我给自己和小谨可以申请一个空位吗？］
［批准了，在家洗干净等我(流口水)］
对方发来一张自拍，骄阳落在对面紧密排列的玻璃上反射出刺眼的光晕，顾谨穿着笔挺的黑色西装，细节处一丝不苟，褪去面对她时的温柔，只剩下不近人情的疏离与冷淡，精瘦的腰身被衬衣束缚，禁欲却更显诱人，不经意垂眸看向镜头，一点笑意遍布眼眸。
仰拍的角度带着点意味不明的隐秘，总让她想起被顾谨搂在怀里时，脸贴着他的胸，仰头蹭着他下巴，青涩的胡茬硌人，他抬手捧住她的脸，揉着她脖间的软肉，柔声唱一曲暧昧的小情歌。
白韫向来欣赏顾谨良好的服务意识，该闭嘴的时候他便不会多说，侵略性与锋利的爪牙皆被藏在温顺之下，温柔体贴，是俯首称臣的豺狼。
但此刻，她觉得他就像是下凡体验生活的哪家纨绔，高级牛马在台上费尽口舌，他却躲在桌下偷玩手机，与小女友调情——
［今天起得早，等你这条消息等了三小时。］
身为顾谨女友的白韫挑起眉，长按保存好照片，顺着他的话问：［早起要做什么？］
［你的生日快到了，还有一个月。］
白韫琢磨着：［我记得，咱们的恋爱纪念日跟我的生日差不了几天吧。］
行政经理汇报完本季度的工作，顾谨抬头看了一眼，未做任何点评，身边站着的助理很快反应过来，替他主持着会议。
［想一起过？］
［不愿意么？］
她掀开被子，挠了挠杂乱的头发，呼出一口浊气，握着手机起身，去卫生间洗漱，［体谅一下，我们都很忙。］
顾谨无奈地轻笑，引来各部门经理惊诧而不安的视线，他恢复冷漠脸，轻叩桌面:“汇报继续。”
［听你的。］
白韫出门的时间不早不晚，刚去餐厅要了屉小灌汤包，机器人小谷便大张旗鼓地攥着一面折叠的旗帜来了，导演在幕后注视着一切，脸上的笑意掩盖不住，掩饰性地轻咳一声。
她咽下最后一个灌汤包，点了点小谷的脑袋：“这又啥东西？”
小谷露出一个高兴的颜文字，把手里的旗帜递给她：“美丽的白小姐，礼物送给你！”
白韫收拾好桌上的打包盒，兴冲冲地去拿旗帜，刚想展开，又立刻止住动作，向徐倩招了招手：“我们一起看。”
萧朔好奇地凑过来：“这什么？”
徐倩猜测：“可能是队旗？”
“那为什么我们没有？”
白韫装模作样地咳嗽一声，用力抖了抖旗帜，偏要让所有人都看清属于她的荣誉：“你们先别吵，给我一个面子。”
徐倩笑出了声，催促着她别卖关子。
白韫两手各捏着一边，张开旗帜，“最无力的垂钓者”印在艳红的布上，黄色的爆炸字体，视觉冲击极大，四周画着奇形怪状的鱼类，如果忽略正中间的文字，看上去像倒哪个海鲜市场的广告布。
她眨了眨眼，翻过旗帜又翻回来，抬头看向徐倩，语气纯真：“节目组不是在嘲讽我对吧？尽管我昨天一条鱼都没钓上。”
萧朔憋着笑，拍了拍她的肩：“没事妹仔，回去我去教你怎么用路亚竿。”
徐倩看着她默默把旗帜叠好，放回小谷手上，轻笑一声：“你昨天不是用网捞上来一只小鱼仔吗？虽然最后又放生了。”
白韫想起这件事，猛地一拍桌子，叉着腰喊：“我应该是最善良的垂钓者才对！”
萧朔称赞：“心地善良，实力不详。”
“谢谢……”
沉默的唐若烟突然开了口，生硬地打断几人的对话，语气比今早更差劲了几分，“今天的任务是什么？”
导演一拍手里的剧本：“上山，再下山。你们有半小时的时间采购物资，十点在民宿前集合，预计十一点到山脚下，去农家乐搓一顿，休息好后直接开始登顶之路。”
白韫两眼一黑：“怎么又爬山？”
“江城名山多，我们就当来旅游，看看江南的山水也挺好。”
徐倩拖着无力的白韫走到观光车前，抬头看着挂在车顶上随风飘摇的旗帜，“一定要绑着这个吗？”
白韫握上方向盘，叹口气，“节目组的恶趣味简直令人心寒。”
徐倩系好安全带，慢悠悠地启动车辆，“我们去买驱蚊虫的药和水，你还想去哪？”
“听倩姐的。”她坐直身体，盯着脚下的地砖缝隙连成一条无限长的线，斑驳的碎影跳跃着从眼前滑过，“这个车好慢喏。”
也许是最近天气不错，风也温柔许多，徐倩对当下慢节奏的生活心满意足，连语速也降了下来：“总比走过去快，我们不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