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朝野的关注又全部转移到李琅月本人的私事上了。
所有人都发现,李琅月和沈不寒的关系好像很不一样。两人不管上朝还是下朝,总是在一处,而且举止亲密。
李琅月沈不寒在朝堂上指点江山的时候,凌厉冷峻,吓得众人大气都不敢喘。却在相互交谈的时候,周身的冰霜剑气尽数敛去,只作晴空春水。
并且李琅月堂而皇之地买下了苏贽舆旧宅周围的所有宅院,每日都是堂而皇之地出入苏宅的正门。
众所周知,苏宅早就被沈不寒买下了。
还有人看见,李琅月和沈不寒牵着手一起去了圣都的街市,言笑晏晏,亲密无间。
众人心中都有了一个显而易见的答案——沈不寒做了李琅月的面首。
大昭的贵女贵妇们养男宠面首本不是一件稀奇事,那些男宠面首中也不乏万国春的小倌,上林苑的马奴,佛寺里的和尚,道观里的道士这些上不得台面之人,但总归都是一些正常的男人,还没有谁养过一个没有根的阉人做男宠。
李琅月处处标新立异,倒是没想到连养男人的口味,不,沈不寒现在算不得男人,连养面首的口味,都如此独特。
那些士大夫只觉自己的面子,儒教的尊严,全部被李琅月和沈不寒践踏在脚下。
但他们也坚信,李琅月也就是和沈不寒玩玩而已,养在身边,跟养一条有用的阿猫阿狗没什么区别。
一国公主,必然得有一个能够登堂入室的驸马。
李琅月不会是一个好的妻子,一个好的儿媳,但以她今日之权势,必然能带着一整个家族飞黄腾达。
于是,那些无聊的士大夫们又开始谏言:
“长公主年岁已长,早已过了适婚之龄,如今与西戎的和亲已不作数,陛下既器重长公主,自当为长公主另寻良配。”
“德昭,你自己的意思呢?”李宣问李琅月。
“本宫首先感谢各位臣僚对本宫婚事的关心,既然各位臣僚有此美意,那本宫便却之不恭了。”
李琅月笑道:“本宫挑选驸马,只有几个小小的要求。”
“第一,比本宫年岁小的不要,太优质;年齿超过三十的也不要,太老。”
“第二,五品以下的不要,太无能。五品以上的,得是个状元郎,当年没考上的,便再考一次。本宫亲自主试,保证公平公正。胆敢舞弊,与裴松龄之流一个下场。”
李琅月的要求说到第二条的时候,朝臣中便已有了骚动,李进甫撇了撇嘴,更是无话可说。
按照大昭正常的升迁规矩,这三十岁以上能官拜五品的本就是凤毛麟角,李琅月还添了状元郎这么一个要求。
李琅月干脆直接说什么沈不寒的名字得了!
“第三,既娶了公主,享受皇家的荣华,那便不得有三妻四妾,若让本宫发现,驸马胆敢和其他女子有所牵连,本宫立刻把他剜了心,看看这心是什么颜色,然后再把尸体丢进荒山野岭里头喂野狗。”
李琅月在朝堂上公然说出这么一番瘆人的话,让众人都不由得生出一阵寒颤。
大昭公主中妒妇也多,可大部分也都只是在屋宅中和郎君起争执,还未有人敢在朝堂上直接喊打喊杀。
众人皆知李琅月是个狠人,她敢这么说,那便绝不是说说而已,绝对是言出必行。
“众爱卿可有驸马的举荐人选?”
李琅月笑着环顾四周,满朝文武要么低头,要么下意识地看向沈不寒。
“看来大家都挺满意沈大人的。”李琅月走到沈不寒跟前,偏头笑看着沈不寒,“本宫对沈大人也甚是满意,不知沈大人意下如何?”
“能得公主青眼,是……是臣的荣幸。”
当着百官群臣的面,沈不寒羞赧地低下头去,不敢看李琅月。
“那既然如此,请陛下下旨赐婚吧。”
“啊……啊?这就……就赐婚了?”
李琅月的每一个举动都在众人的意料之外,没有人敢相信,李琅月真的会同意让沈不寒这样的人做驸马。
尽管皇帝已为沈不寒昔日旧案平冤昭雪,可沈不寒做过宦官,失去了作为男性最重要的一个部位,这就是不争的事实。
李琅月向来出其不意,每一个举动的背后都藏着另一层深意。比如她说要知贡举,其实是为了清剿裴松龄一党,替苏贽舆翻案;她说要去西戎和亲,其实是为了出其不意,重创西戎和北狄。
如今提出让沈不寒做驸马,这又是要做什么?难道又要借着什么机会,把朝廷内外再清洗一遍?
满朝文武忽然就有种人人自危之感。
“此……此有违圣人之道,不……不可!”身为礼部侍郎的卢朝阳不顾李进甫拼命给他使的颜色,依旧我行我素地反对。
“敢问卢大人,违了圣贤那条教化?”
李琅月的笑容瞬间荡然无存,神色阴沉下来的那一瞬,卢朝阳脑子里熟背的儒家经典,竟然一句话都想不出来。
“有损皇家颜面!”
“敢为沈大人哪里损了皇家颜面?是十八岁一举高中状元有损颜面?是惨遭陷害,却不惜以命为筹护佑恩师亲眷有所颜面?是铲除废太子叛党有损颜面?还是深入西戎,平定西北有所颜面?”
“或者——是被诸君落井下石,还对诸君不计前嫌有损颜面?”
满朝文武被李琅月接二连三的诘问堵得哑口无言。
“长公主和沈不寒这些年不是争得你死我活吗?怎么就……”翰林院新进的学士,颇为不解地发出疑问之声。
“人家青梅竹马,风雨同舟,你懂什么?不懂就不要乱说。”高廷相在底下用力地扯了扯那名学士的衣袖,那个学士立刻噤声不敢再言语。
“行,一切都听你的,你的婚事全由你自己做主。”
御座上的李宣道出这番话时也颇为感慨。
每一条他以为不可能的路,李琅月都破釜沉舟地蹚过来了。
但与此同时,李宣的心里也有些些感伤。
如果李顺懿有李琅月的能力心性,他也可以不顾一切地挑战世俗,封李顺懿为皇太女,将皇位传给李顺懿,绝不会让阿宁再受生育之苦。
可这世间对女子总是多有苛求。男子即位登基,不必才华盖世,只要按时上朝理政,不犯严重的过错,如他一般做一个正常的君王,就能博一个守成之君的美名。
可女子若要守住这万里山河,防住皇室朝堂上那些此起彼伏的狼子野心,必要有非常之手段与非常之心性。
当年大昭女皇即位时,便是血雨腥风,不得不用雷霆手段镇之。尽管大昭女皇那些泯灭亲缘的手段,李宣并不认同,但不可否认的是,当时的大昭女皇唯有依靠如此铁腕,才能稳坐皇位。
李琅月和大昭女皇一样,都是血与火中淬炼出来的人,有着本就远超常人的政治天赋,外加苦难中百折不挠中铸就的心。
李顺懿没有她们那样的天赋,更没经历过她们那样的苦难,可李宣就是不忍也不愿让李顺懿经历李琅月经历过的那些事。
他只盼李顺懿能寻一个称心如意的夫婿,爱护照顾她一辈子。
李宣的目光又不由自主地落在崔佑虔身上,看了两眼,觉得烦躁,大手一挥:
“长公主的婚事要多少银钱,全部都从户部拨。若没有其他事,那便退朝吧。”
“陛下等等,臣还有事要奏!”李琅月道。
“什么?”
“臣想为驸马的生母,向陛下请一个诰命的封赏。”
“通通准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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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赐婚长公主李琅月与右相沈不寒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圣都,随后传播到大昭的每一个角落。
与赐婚旨意一同传扬四海的,还有李琅月的一篇文章,题为《丈夫论》。
世之常者,多自矜为君子丈夫,遂轻鄙女子,指斥小人,援圣人之言尊己而轻人。然圣人所言君子丈夫者,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愿得广厦千万,大庇天下寒士。
今之自命为君子丈夫者,内有困厄,则诿于红颜祸水,惑乱主心;外逢劫难,则遣昭君去国,和亲苟安。于朝堂,不思廷争面折,血谏君王;于疆场,不图饥餐胡虏,燕然勒功。于家室,则凌妻辱女;于治下,则残虐黔首。空有喉舌枉谈忠孝节义,实行欺压黎庶,构陷忠良之举。夫斯人,寡廉鲜耻,愧于圣人教化,君上亲信,是何颜面,敢自称君子丈夫,而蔑旁人女子小人哉?
夫世人常言龙在上,凤在下;独女皇曾言凤在上,龙在下;然龙凤皆祥瑞,何必争上下乎?若争论上下,则忠肝义胆者上,叛国求荣者下;心怀蒸民者上,鱼肉百姓者下;良善者上,奸恶者下,唯此而已矣。
……
吾与怀风,相识于元德十年。时吾为母所弃,濒死于野。幸得怀风救之,拾此残命。后同入学宫,俱师苏先生,结同窗之谊。吾每与怀风论道,往复辩难,而世竟讹传吾二人不相能。吾深惑之,怀风独曰:“君子和而不同,何忧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