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荣的凤眸轻挑,用漫不经心的口吻说着让人不寒而栗的话。
“臣曾经和大王说过,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动用所有的郭氏暗桩。如今你们已经尽数动用,那臣便还是那句话。”
“报恩郭氏,臣万死不悔,臣只有一个请求。齐王若事成,那就是天意;若事败,也不要牵扯到郭氏,郭氏世代忠烈,决不能沾染半点污名。”
“当然。”
医师走后,李穆一个人站在寥落庭院中,用手中的折扇,一下下地敲击着掌心。
帝王之家势力盘错,哪是说撇清就能撇清的。李琅月尚且是郭氏之后,李宣生母还牵扯到山南反贼。
当年先帝分封诸子,李宣因为身份太低没有自己的封地,一直被冷落在十六王宅中,却也因祸得福。在先帝驾崩的时候,迅速被沈不寒接出王宅扶上皇位,而他的父王李穆却因远在齐地而错失良机。
郭贵妃虽然没有被封为后,但却是先帝名正言顺的嫡妻,他的父王是中宫嫡出,大昭皇位唯一合法的继承人!李宣沈不寒才是篡权夺位的乱臣贼子!
这其中不过成王败寇而已。
如他,事成则荣,一朝辅佐之功,或可就此翻身问鼎江山;事败则枯,不过白骨一具,齐王府中除了他的阿娘,不会有人再为他流一滴眼泪。
可即使前路凶险,他还是要赌上一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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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宣最后选了在上元节接待了李荣和李婉音等人。
上元佳节,本是金吾不禁夜的好时候,但没有人因为这一天开心。
前往宴席前,李婉音第一次走到完颜雅屋中,拿起妆匣中的玉梳替她梳妆。
“今夜我会让李宣给你和李荣赐婚,嫁人之后,不可再任性,大昭不是西戎。”
“为什么!凭什么你让我嫁他我就得嫁他!是你引狼入室,让李琅月到西戎毁了完颜氏!害了野利思律!现在又凭什么这样摆布我的人生!”
完颜雅一怒之下将妆台上的所有东西扫到地上:“那李荣算什么东西,不过就是一个出身卑贱,被你兄长拿出来挡刀的庶子!我这一辈子就为野利思律守节!坚决不会嫁他!”
完颜雅话音刚落,李婉音抬手就是一个响亮的耳光,扇到了完颜雅脸上:“你以为你还是西戎的公主,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吗?”
李婉音压低声音,冰冷又强硬地对完颜雅道:“我们如今要想翻身,全指望着你舅舅,你要是还想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就必须听我的!这事没得商量!你要是不想嫁,就一辈子烂在这座李琅月住过的府邸里吧!”
李婉音捡起梳子替完颜雅梳妆,梳的是大昭的发髻,一层层地往上盘,扯得完颜雅头皮发疼,无数沉重的钗环簪笄在头上堆叠,压得完颜雅几乎喘不上气。
李婉音走后,完颜雅一个人默默地坐在铜镜前,看着这个完全不认识的自己,看着昔日纵马草原恣意洒脱的西戎公主,成了如此大昭京城里的囚徒。
完颜雅从头上拔出了一根最为锋利的金簪,缓缓地塞进了袖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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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元宴席,歌舞升平,赵蕙宁已有八个月的身孕,将近临产,不适合再在宴会上应酬,李琅月以照顾赵蕙宁为由,推拒了和李婉音等人的见面,一直陪着赵蕙宁。
这些日子,李琅月的心中无比煎熬。
出发出西戎前,她叮嘱过李宣,做戏要做全套,没有十万火急的大事,不要给她去信。即使兵变成功之后,她也忙于处理军机政务,对宫中的事情没怎么上心,这才导致赵蕙宁怀孕半载,她竟分毫未知。
赵蕙宁生产在即,李琅月也不敢动作太大,只能先将太医院控制起来,确保赵蕙宁现在的用药没有任何问题。至于太医院是否有手脚不干净的人,就是凤翔卫也尚未查出端倪。
沈不寒真正掌控宫禁内外,也不过只有四载,而李穆的生母郭贵妃执掌后宫二十余年,其潜伏的暗桩人脉,绝对远超他们的想象。
如今,辛院正断言赵蕙宁此次生产必然比上一次还要凶险。这个孩子已经流不掉了,李琅月不知道到底该不该提早告诉李宣事情的真相,让他早有准备。
可事情既然已经无法逆转,为什么要多受折磨?
“德昭,你在想什么?怎么感觉你好像不太开心?”赵蕙宁放下手中的针线,关切地问李琅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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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callback来了~前面提到的沈不寒的生父和家庭,接下来要交代了。
关于晏仲举,有点遗忘的宝子可以再复习一下《金榜名》和《慧极伤》两篇。
and最近马上开学了,在赶论文ddl,对不起我真的太拖拉了。滑跪~八月接下来有榜随榜,无榜周七千,争取九月全勤and完结!
第94章 断亲书
“今日是上元节,这宫里宫外都张灯结彩的可热闹了,我记得你是最喜欢上元节的。你就算不愿意见……四处走动走动也好,不必总是守着我,我没事的。”
“陛下和福安都不在,我可不得守着你吗?我不是因为闷在你这里不开心,我只是担心李婉音会在宴席上又惹出什么事端来。”
李琅月勉强地扯出几分笑容摇了摇头,糊好手中的小猴子提灯:“等你腹中的孩子出生了,就把这个提灯送给他!”
李琅月将手中活泼可爱的提灯提溜了好几下,尽量让自己显得开心一些。
赵蕙宁笑着道:“好,那我一定得跟他说,是他威风凛凛的天下兵马大元帅姐姐送给他的!”
赵蕙宁接过李琅月手中的提灯:“对了德昭,有一件事,陛下和我都在考虑,今日得了空,也想问问你的意思。”
“什么?”
“陛下和我都将你视作至亲,但是那些朝臣始终对你的身份议论纷纷。我和陛下就想,要不把你过继到陛下的名下做长女,这样既不乱了辈分,也堵住那些朝臣的嘴,你意思如何?”
李琅月被赵蕙宁这番话逗得“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陛下也就长我七岁,哪里生得出我这么大的女儿?这不是白惹那些朝臣笑话吗?”
“他生不出,我可以嘛。我比你生母还要大上一岁呢!你从小到大,其实我也是一直当自家女儿看的。”
“我现在也二十好几了,论年岁,我也够给你肚子里的孩子当娘了。”
李琅月一边打趣一边搂着赵蕙宁的胳膊,轻轻地把头靠在赵蕙宁的肩上:
“我知道宁姐姐待我的好,可我又不在乎那些朝臣们说什么。我就想看他们一个个看不惯我,可功劳没我大,本事没我高,能力没我强,不能拿我怎么样,只能气急败坏的样子。”
“这为人父母总是贪心,我既希望我的孩子们都有你这样的本事,可又不希望他们吃你吃过的苦。”
“苦就不必硬吃了,学些本事倒是真的。尤其是福安,她毕竟是陛下的长女。崔佑虔这个人是值得信任的,只是他背后的崔家是势力盘根错节的百年大世家。她若是自己手中没握着些权柄,学些权术,极容易被那些世家利用。”
“这也是她父皇一直不愿让她嫁崔家的原因。”说到李顺懿的婚事,赵蕙宁也是犯愁,“可我是她的娘亲,我看得清楚,福安眼里真的只有崔家那小侯爷的。”
“不过也不必太担心,今年你怀着身孕多有不便,这宫中上元灯会有大半都是福安操持的,这不也办得有模有样的吗?”
李琅月和赵蕙宁正说着话,突然梅展义来报:“长公主,宫宴出事了。”
“什么事?”
梅展义附耳在李琅月耳边低声汇报,听完汇报的李琅月拳头都快捏碎了。
“这混账怎么还有脸出现!”
“怎么了德昭?”赵蕙宁见李琅月一副怒火中烧的模样,也担心宫宴上的情况。
“娘娘,宴席上有些事,需要我亲自去处理一趟。”
赵蕙宁见李琅月的神色,知道必然不是小事,连忙催促道:“那你快些去吧。”
“展义,你留下来守着娘娘。”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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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宴结束后,李宣领着百官群臣共登丹凤楼,赏上元灯会。
三百内人连袖舞,一时天上著词声的热闹祥和中,齐王之子李荣的贴身老仆,突然扯了面具,成了右相沈不寒的生父,当着皇亲贵胄文武百官的面,涕泗横流地哭诉着沈不寒不孝,要沈不寒尽赡养之责。
这一幕让所有人都猝不及防。
李婉音见状立即冷落道:“你和李琅月倒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她囚禁生母,你抛弃老父。苏贽舆一代鸿儒,竟是连半分孝悌之道都不曾教你们吗?”
“不要牵扯公主和先生,和他们无关!父母慈,子女孝,你们未曾对我们仁慈,却又凭什么要求我们孝顺?!”
沈不寒怒视李婉音,随后一把甩开被沈行立拉着的袖子。
“昔日我蒙冤受辱,你说我和我生母让沈家蒙羞,你要大义灭亲。你将我生母坟茔迁出祖坟,逼我写下断亲书之时,我们已再无半分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