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不寒阴冷地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沈行立,又看了一眼摇着扇子,一脸看戏表情的李荣,喉头突然发紧,涌上一股浓郁的腥气。
“你沈家的门楣太高贵,我实在高攀不起,所以也请你从哪来的便回哪去。”
沈行立被沈不寒二十大板逐出圣都之后,便只能灰溜溜地回了家乡,想继续做他的小县丞,但是县令早已不是他的岳父。
新上任的县令听说了沈家的旧闻,害怕得罪沈不寒,立马将沈行立革职,还查出沈行立曾有贪腐,将沈行立的正妻和嫡子全部流放。
沈不寒知道他那位嫡兄是一个败家的主,沈行立会有贪腐,他一点都不意外。当时,他忙着筹措军饷,准备陪同李琅月前往西戎,无暇顾及沈家,也不想再理会沈家。只想当此生恩怨已了,再无瓜葛。
却没想到齐王竟然趁虚而入。
“沈兄这说的是哪里话?”
李荣摇着扇子,上挑着一双凤眼朝沈不寒走来:“在下捡到这老仆的时候不知道是沈大人的父亲,只见这老仆破衣烂衫,穷愁潦倒。后来听这老人说,是做错了事被子女憎怨,才致流离失所的下场,这才起了怜悯之心收到府中。”
“你父亲当年与你断亲却有不妥之处,可身体发肤,皆受之父母,子女和父母哪有什么隔夜仇啊?这么多年过去了,沈兄这气性也该消了。”
李荣又当着李宣和文武百官的面,添油加醋地又说了一番。只把沈行立和其子沈不群的贪腐之罪,全部抹黑成沈不寒对父兄的报复。
众臣闻言,也开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沈不寒得势后将找上门的沈行立打了二十大板后逐出圣都这件事,有不少朝臣都有所耳闻。沈不寒行事狠辣决绝,为报当年私怨流放父兄这样的事,沈不寒是绝对做得出来的。
对于沈不寒的家务事,李宣知道的也只有他年少离家、被迫断亲、驱逐沈行立这寥寥几件事。
李荣找到沈行立,还把沈行立偷偷带到上元宫宴上,背后绝对不只是沈行立想要认亲,逼迫沈不寒行赡养之职这么简单。
可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李宣还是不得不发问:“沈不寒,事情真如临淄郡王所说吗?”
“回陛下的话,沈行立之子沈不群爱好嫖赌,沈行立贪腐证据确凿。他的案子,为地方县令秉公执法,臣绝无干涉。临淄郡王也是被沈行立蒙蔽,请陛下明察。”
沈不寒气到全身都在发抖,却发现一向能言善辩的自己,唇舌好像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只能在齿关内无助且无声的嘶鸣。
有太多的恨不知该如何发泄,有太多的冤屈不知该如何辩说。但凡换了任何一个人,他都不至于悲愤到失语。
可这个人偏偏是自己的父亲,因为曾予他血肉,所以也被这俗世准允将他敲骨吸髓。
沈不寒的大脑一片混沌,他没有多余的力气和沈行立与李荣去逞口舌之快。只想用尽全力去推演,李荣这么做到底想得到什么?
沈行立听到沈不寒的辩解,立刻跪在地上捶胸顿足:
“儿啊!当年也是形势所迫,为父也不知道你受的委屈才犯下糊涂写了断亲书,这么多年为父无时无刻不在后悔,你为什么就不能原谅为父,还要如此紧逼不放呢!”
“是谁紧逼不放谁!”
李琅月拨开人群,在其他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脚直踹沈行立的面门,抬手时利剑出鞘。
李琅月所过之处,带起一股凛冽的劲风,人未至兵锋已至,吓得沈行立双腿一软,连跪都跪不住,只能仰躺在地上。
“二十多年前,你就是一个地痞无赖!靠着怀风的生母采莲浣纱,才有了一些做小生意的本钱,却为了一个县丞之位另娶县令之女为妻,将发妻贬妻为妾,背德忘恩,猪狗不如!”
“为了讨好你的县令老泰山,你任凭你后来的妻子和长子对怀风母子极尽凌辱!将怀风生母一个年华正好的女子耗得油尽灯枯!要不是苏先生路过江南带走了怀风,他早被你们这群豺狼啃得连骨头都不剩了!!”
“怀风一朝登科,你们便像闻着血腥味的苍蝇般扑上去要提携;怀风稍遇坎坷,你们不问缘由便逼着他写断亲书!如今他重得圣恩,你们又涎着脸来提那等无耻要求,遭拒后竟还敢当众攀咬!沈行立!怀风何曾亏欠过你们半分?是你们沈家对不起他半分!你的良心全都被狗吃了吗!”
“你这种厚颜无耻的人,完全是罪有应得!你不是喊冤吗?好得很!今日刑部、大理寺、御史台的大人都在此处,现在就去三司大堂上说个清楚,本宫倒要看看,你的罪过究竟是流放三千里,还是该抄家灭族、以儆效尤!”
李琅月这一番话如连珠炮般掷地有声,把在场许多大臣都听傻了。饶是他们素知李琅月言辞锋利,却也从未有过这般怒不可遏的模样,字字如淬了冰的钢针,下得又密又急,竟让人插不上半句话。
有些暗中与齐王有来往的官员,也曾在朝堂上指责李琅月不孝,不应如此冷待嘉柔公主。那时的李琅月和现在的沈不寒一样,只是寥寥数语并不多言,反而是沈不寒一直为李琅月辩护。
正如李琅月此刻维护沈不寒一般。
可谢延和李婉音毕竟是叛国之人,忠在孝前,李琅月拒不宽恕,虽有失人子之道,但终归无伤大节。
沈不寒和沈行立却不是这么回事。沈不寒当时那种情况,不只是折损家族声望的问题,牵涉进储君之争,一不小心就是抄家灭族的大罪,任凭是谁都会选择弃车保帅,舍弃一个庶子保存一个家族。
“德昭,不要跟他这种人废话,脏了你的口舌。”
今日的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沈行立的出现就像穿心的冷箭一般,快将他整个人都撕裂。
可他不能乱,更不能让德昭为了自己,在百官面前落人话柄。
沈不寒想将李琅月拉到身后,却发现根本拉不动她,李琅月抬手就是一个耳光,清脆响亮地扇在沈行立的脸上。
“对待这种没脸没皮又没骨头的东西,嘴皮子当然是不管用的,得打到他服气为止!”
李琅月恨恨地甩了甩了手,像是手上黏住了什么脏东西,想用力地甩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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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从西戎回来后的李琅月做事会强硬很多,看到不爽的就直接干。这不是人设的ooc。西戎之前因为身份的敏感,在朝臣中威信不足,所以李琅月处事相对迂回曲折。从西戎归朝后,完全不用隐忍了,因为她有足够的底气~
第95章 玉漏断
在场不少官员也是沈不寒昔日同窗旧友,在沈不寒出事后也曾与沈不寒断交;在场更多的人,都抛弃过糟糠之妻,李琅月指责沈行立的话,在他们那里根本构不成罪过。
县令之女虽身份也不高,但和采莲浣纱女相比,也不是一个层级的,沈行立另立正妻也无可厚非。
这些女人真是多事。谢延宠爱妾室庶子,要被指责宠妾灭妻;沈行立偏爱正妻嫡子,又要被斥不仁不义,哪能什么好事都让她们占了?哪能李琅月一张嘴说黑就黑说白就白?
于是有一些自诩深谙礼法的官员,又掺和了进来,直言沈行立另立新妻无罪,立书断亲也无罪。
沈不寒和李琅月,身为本朝的右相和长公主,应该以身作则为万民表率,不计前嫌,方能彰显我朝以孝治天下的准则。
“这自古以来,夫为妻纲,想立何人为正妻,是沈行立的自由;父为子纲,沈行立与沈不寒断亲,于当时情形而言,亦在情理之中。沈行立既主动提出弥合父子间隙,沈不寒依旧对父亲怀有旧怨,甚至动用手中权力驱逐父兄,便可谓不孝不悌,不孝不悌者,谈何忠于君上?请陛下下旨严查!”
李琅月被那些衣冠禽兽气到全身都在发抖。
他们昔日也对沈不寒落井下石,把沈不寒的不计前嫌当作理所应当,转而又开始逼迫他必须去原谅将他无情抛弃父亲和家族。
“这么说是吧?”
李琅月嗤笑一声,转向李荣:“听说临淄郡王也是齐王殿下的庶子,生母也不过齐王府上的侍婢。那本宫祝愿齐王殿下待您和您的生母,也如沈行立待本宫夫君和婆母一般,愿您的生母也被吃干抹净,也愿您得享这份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利用完之后就被弃如敝屣的殊荣。”
“本宫更祝愿临淄郡王对待齐王殿下,能够不怨不怒,永感恩泽。”
李琅月的话,让李荣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整个大昭朝堂都看得出来,他李荣就是被李穆推到圣都做靶子的,所有和朝廷周旋的脏活累活都得是他干,李穆和他那嫡子躲在背后坐收所有的好处。
但是他没想到,李琅月为了维护沈不寒这样一个阉人,竟然会当众戳破这层窗户纸,让他在百官群臣面前,落得如此难堪。
没关系,就让李琅月再得意一会儿吧,反正马上,她便得意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