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李顺懿放声痛哭,她揪紧了自己的领口,身体一点点往下坠。
她是不是做错了,她是不是根本就不应该嫁给崔佑虔,这样辛连岐就不会因为崔佑虔成为驸马,崔氏平安无虞而无所顾忌,是不是就不敢杀了她的父皇……
辛连岐隔着牢狱的门,望着崩溃痛哭的李顺懿也觉得荒谬。
他救了李宣的妻女,换来的是李宣杀了他此生最爱的人。
为什么命运要这么捉弄人?
李琅月抱着李顺懿,在她不注意的时候,抬手打晕了李顺懿,将人交给了崔佑虔。
“福安还怀着身孕,这对她刺激太大了。你将人带回去好生看顾,这边交给本宫。”
“好。”崔佑虔声音嘶哑着对长公主致谢,“多谢皇姐。”
李琅月强撑着最后的精神对李进甫道:“剩下的事,左相看着解决吧……本宫……实在不便插手。”
辛院正是她最信任的人,是他治好了她的眼睛。李琅月就算怀疑整个太医署都居心叵测,也绝对不会怀疑到辛院正头上。
她最敬爱的一位长辈,杀死了她在世上为数不多的亲人。
她应该早一点发现的。师父出事那年,和师父相善的许多官员都或外放或远贬,但辛院正安然无恙,她只当辛院正因为精湛的医术深得李淳恩宠,才能不被波及。
现在看来,辛院正能够独善其身的背后,应该有崔淑妃的帮助。
她早该想到的……早该想到的……
李琅月很累很累,是前所未有的心累。
自李宣重病不起后,李琅月不放心任何一个太监宫女,生怕又混进了白慎行锦珠之流,每天都和李顺懿交替着看顾李顺祯。
白日里李琅月忙于朝政,孩子是李顺懿带着,但李顺懿毕竟是孕妇,也很需要睡眠,晚上几乎是李琅月陪着李顺祯。
小孩睡觉不老实,总是半夜啼哭。李顺祯一哭,李琅月便立马惊醒,生怕出什么意外。
李琅月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完整地睡过觉了。
李琅月脚步虚浮地跨出牢房的门,抬起铅灌一般的双腿时,被门槛绊了一下,趔趄地就要向前倒,沈不寒赶紧拦腰打横抱起李琅月。
“德昭,睡一觉吧……你真的要休息一下……”
“我就睡一个时辰,到点了记得……叫醒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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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琅月就睡在刑部的厢房,沈不寒托梅展义照看好李琅月之后,便回到了审讯室。
李进甫李宗源还有其他三司的官员,都在抓耳挠腮。
这案子,涉及了太多皇家隐秘,有的都不知道能不能写进卷宗里面,根本就没法结案。
“诸位大人,眼下这样的局面,你们满意了吗?”沈不寒冷冷地看着聚集在一起的宰相,眼神锋利如刀。
“沈大人……这……这也实在出人意料……我们……我们也没想到是这样的结局。”
李进甫为自己怀疑李琅月心存愧疚,但又因确定李宣非李琅月沈不寒所杀,暂时放下心来。
“我有几句话想问辛院正,不知道李大人方不方便。”
“方便的……方便的……”李宗源赶紧道,“需不需要……我们回避……”
“你们随意。”
李宗源和李进甫对视了一番,毕竟沈不寒此人行事太过乖张,李宗源也怕沈不寒一怒之下把辛连岐给杀了,还是选择在待在一旁听着。
“我只想问一句话,院正对先帝下毒的时候,可曾考虑过德昭?”
沈不寒问出这句话时,声音也是抖的。辛院正对他来说,也是至亲般的存在。
如果没有辛院正的悉心照料,重刑加身的他,可能早就化作诏狱里一具腐烂的死尸。
如果没有辛院正找到治疗德昭双眼的曼血珠,德昭可能会被眼疾困扰终身……
沈不寒无比感激辛院正,可此时此刻却又不能不埋怨他。
他在毒杀李宣的时候,可曾考虑过李宣一旦驾崩,新帝如此年幼,整个国家的重担会全部会压到李琅月一个人身上,可曾考虑过世人会如何看待李琅月这个看似得利的摄政公主?
沈不寒不是圣人,他知道仇恨入骨的滋味。易地而处,如果他是辛院正,他也会不计代价地为所爱之人报仇。可既然做便做了,为什么还要把真相说出来?又把活着的人置于何地?
辛连岐望向沈不寒,眼神中浮现愧疚之色。
“怀风,我想要一个清清朗朗的真相。”
韶秀不能就那样不明不白地死了,李宣不止要付出生命的代价,他还要让世人知道李宣都做过一些什么,为什么他非死不可。
他不怨李勋、不怨崔佑虔,更不怨李琅月,他们都是这个帝国的上层人物,牵一发而动全身。
可他不一样,他就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医师,当年快饿死的时候,被师父捡回一条命传习医术。
他没有家人,没有亲族,不用害怕旁人因他遭受株连。
他是唯一能够为韶秀鸣冤的人。
“怀风,我对不起小德昭和你,是我给你们惹了麻烦……希望你们能看在过往情分上原谅我这一次……”
“代我向小德昭说一声……抱歉……”
语罢,辛连岐咬破藏在牙根里的毒药。
他是医者,医者只能治病救人,他却杀了人,违背了行医之道。但他不后悔。
凡事都要有代价,李宣要付出代价,他也要。
没有人比他辛连岐更懂得如何用毒,一招毙命。
他不叫“辛院正”,她也不叫“崔淑妃”,他有名字,叫辛连岐,是崔韶秀的“阿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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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琅月从噩梦中惊醒,醒来便听到了辛院正自裁的消息。
李琅月张着嘴,却只有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喉咙却像是被铁锈糊上了一半,只有一股接着一股的腥味在上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当巨大的悲伤和无力袭来的时候,人甚至连哭泣都是没有声音的。
沈不寒能见到的只有李琅月红了的眼眶,和口中破碎的呜咽。
沈不寒的大脑中瞬间迸发出阵阵嗡鸣,他紧紧地将李琅月的手包裹在自己的掌心,惶恐又祈求地摇着李琅月的双手:“德昭,你说句话好不好德昭……我求求你说句话……”
十多年前,李琅月被李婉音弃在西川,醒来后便也是这般模样——极力地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辛院正当时的诊断是——因为承受了过大刺激造成的暂时失语。
沈不寒花了很长的时间,重新教李琅月慢慢说话,才终于让李琅月找回自己的声音。但即使能够重新说话了,李琅月也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愿和任何人交流。
“德昭……德昭……我求你说句话……”
沈不寒握紧李琅月的手,李琅月的喉咙却像有烙铁在灼烧一般,只能听见腐肉烤焦的声响,却发不出属于自己的声音,只有尖锐的气流破口而出。
“德昭,德昭,我们别急,慢慢来。”
沈不寒比任何人都着急,但他却强力压下心脏跳动间,几欲喷薄而出的所有惶恐。
沈不寒握着李琅月的手,让她的指尖触在自己的双唇和喉部之上。
“德昭,跟着我说——我,我是李琅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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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多年前,李琅月从鬼门关外捡回一条命之时,却发现自己不只是看不清周围的世界,甚至丧失了说话的能力。
辛院正说,失语是心病,得慢慢治,治不治得好,得看天意。
辛院正还说,她是心里太难过了,才把自己关在自己的世界,不愿和任何人交流。
年少的沈不寒不相信天意,李琅月的喉咙和嗓音又没有受伤,原本能讲话的人,怎么就突然不能说话了呢?
就算不能说话了又怎么样,大不了就重新开始学。
苏先生和辛院正出去谈话了,沈不寒就坐在李琅月的榻边,喂她喝完药后,擦净她唇边的汤渍。
“阿月,你一定能重新说话的,跟着我说——我,我是李琅月——”
沈不寒背着苏先生在学宫的书库中查了很久的古籍,古籍上有记载,视盲的人学习说话与普通人不同,要通过触碰和感受说话者的唇形和喉部的震颤来效仿。
沈不寒将李琅月的一只手放在自己的唇上,又握着她的另一只手搭在自己的喉间。
李琅月的眼前还蒙着浸染着草药的白纱,视野里是一片雾气环绕的朦胧,她只能看到少年隐约的轮廓。
指尖传来的温度和颤动,却在提醒着她,面前这个少年时真实的,她也是真实的。
“我,我是李琅月,李琅月。”
少年一字一顿地重复着刚才的话,嗓音清脆温润,像随风潜入夜的春夜细雨,润物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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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插一段少年李琅月和沈不寒。
这就是为什么李琅月这么爱沈不寒[爆哭]